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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风拂过 张晓风第五次到厦门 步入耄耊仍受青少年追捧

来源: 2023-06-25 15:12

文/徐学

 

张晓风第五次来厦门了。这次,她从北京来。5月24日晚,张晓风抵达北京,开启了为期三天的文学交流活动。第一天,她到诗刊社和其他几家杂志社。《诗刊》社主编李少君介绍了刊物的历史和发行情况,赠送了1957年1月25日的《诗刊》创刊号影印本以及最新一期纸质刊物。《中国校园文学》杂志社向张晓风赠送了三期以她的文章作为卷首的刊物以及一幅装帧精美的刊物插画,主编徐峙说:“张老师,您的作品在我们大陆的中高考试题中经常出现,很受青少年的喜欢。”张晓风为杂志社题字“古代中国有个晒书日,把家里的书在七月七日,拿到艳阳下晒一晒除湿,并且点数自己书架上的珍藏,也让书中的智慧,跟现实接触。”

 5月30日,张晓风到厦门大学台湾研究院分享《苏东坡与中国文化》主题演讲。

5月31日,张晓风到厦门松柏中学演讲《书与书都是亲戚》。图为张晓风与学生在一起。


阅读之乐

5月25日,张晓风来到中国作家协会、中国现代文学馆。捐赠《麝过春山草自香》等11本书,以及《舞、舞台和舞子》《为余光中先生的遗作写》《致余师母》等5部手稿,她说,“我的书是我平生最珍贵的东西,能够把书放在最该放的地方,把有意思的故事分享给大家,是一件很值得做的事情。”张晓风还走访了中国文联、北京交通大学、北京师范大学、故宫博物院、十月文学院等地,围绕“漫谈读书与写作”“两岸文学与艺术”等话题与作家、学者和学生等展开深入交流。

30日,张晓风到厦门大学台湾研究院,做了《苏东坡与中国文化》的演讲,她说,西方世界规划世界读书日是4月23日,那天是英国莎士比亚的生日和忌日。她提议,中国读书日应该用苏轼的诞辰1月8日。31日,张晓风到厦门松柏中学演讲《书与书都是亲戚》,松柏中学的合作学校福建将乐一中和新疆吉木萨尔一中的师生也在线上同步收看。

我多次主持过她的讲座。在无锡在漳州,在大学的礼堂和中学的课室里,许多清澈而不脱稚气的眼睛正注视着张晓风。张晓风的文章早已经收入祖国大陆中小学的课本里,所以学生们也可以说是和张晓风神交已久。不过,当他们在张晓风面前,在这位从课本里走到他们身边的作者面前,朗诵着她的作品,扮演着她的戏剧,亲耳聆听她的文学讲演,亲眼领略感知她的神采和丰姿,他们还是兴奋莫名,几乎要手舞足蹈。

看着这些充满着渴望的清澈的眼睛开始燃烧,我不禁想,如何能让这些美丽的黑色闪烁永不熄灭呢。四十年前,张晓风大声疾呼,希望教育部门把花在英语语音教室、理化试验教室和音乐教室的资金,拨一部分出来,建一间中文教室。在她的描述中,这中文教室是一间安静雅洁的书斋,有中国式的门窗,有朴拙的木质桌椅,墙上挂着拓本和卷轴,桌上是古砚和线装书,课间播放古琴或者笛和箫。台湾著名的私立明道中学汪校长知道她的心愿后,就建成了一间中文讲坛。她很高兴,对孩子说,“孩子,作为一个中国人,古典和国学是你的精神产业,你本来就有合法的继承权,我们现在交给你,你不必感谢我们,我们只是把你该有的东西交给你就是了。请记得不要容许任何人剥夺了你的权利。”

当岛内有人企图凭借权力删减中小学语文教材中的古文经典时,她组织成立了抢救国文联盟,推举余光中为总召集人,她担任副总召集人,她说:“保护中国文化的一脉血传。像一口井,生根在自己的土地上,拒绝移植,不想兴波助澜,只想涌出一勺一勺淡淡的水,淡淡地交还给所爱的地方、所爱的人群”。

 2004年,张哓风到北师大海沧附中演讲,徐学陪同。

张晓风与徐学相识于三十年前,此后来往不断。

以书会友

1980年,我读大三,学校成立了台湾所。里面有大量的台版书,我近水楼台先得月,钻进书库,大快朵颐,我那饥渴得就要干涸的文学细胞,一下子得到了润湿和滋长。研究生毕业后,我坚定地辞去许多在当时或者现在都非常高大上的工作岗位,进入了台湾所文学室。我首先着眼于彼岸散文,看完了就写,写给海峡之声广播电台。电台请方明、张家声等名家朗诵我的广播稿、我推荐的美文,通过无线电波对台湾广播,在岛内引起一阵轰动。所以,我1993年第一次在香港参加两岸文学交流会时,碰上几位台湾来的作家,他们都说听过我的文章,台湾电台、电视台还把电台声音剪辑出来,在文学节目中播放。

我把这些文章加以扩充,汇成《隔海说文》交给厦大出版社出版,其中就有张晓风的。阅读张晓风,我的眼前会浮现多种形象:有时,她是一个总是想考试胜过同学的小学生,有时又是一个有些傻气的情人,一个谆谆善诱的编剧;有时是一个爱鸟人,一个赏花者,有时是一个多情多智的旅人,一个喜欢好茶好咖啡的饮者……她是将门之后也是学府书生,有南人之秀亦有北地的遒劲,是虔诚的基督门徒也是资深的儒家弟子。

步入红毯现在已经成为中国人走入婚姻的代名词,这个词汇出自张晓风笔下,写《地毯的那一端》时,是她在母校东吴大学任教的第二年,出版后就得了台湾当时最大的文学奖——中山文艺奖,怀了七个月身孕的张晓风登台与其他获奖者合影时,才知道自己是其中最年轻的,也是唯一一位女性。这奖迄今已经持续不停地颁发了五十一年,但还没有一个获奖人能打破张晓风26岁获奖的青春纪录。

熟悉后,她经常给我打长途电话,闲话家常并不多,大都以一种考证的认真去细细讨论一些她并不熟悉的方言或者一些古字。也因为对汉字有一种近乎崇拜的虔诚,相伴出游,她总爱问名,这条河叫什么,这个果是怎样长成,回到车上,便掏出笔记本疾笔快书……问名之外且爱解字,她说“行”字,甲骨文中就有“行”,写成酷似十字架,可十字架是有封口的,而“行”却有四个方向,可南可北可东可西。到了说文解字,“行”成了彳和亍的结合,是亦行亦止。只有“行”,才能走遍无限江山;只有“止”,才能体贴了解,才有琐细入微和娓娓道来。张晓风告诉我,做教授是不得已,她真正羡慕的行当是当个行者,犹如一个乱世里的吟唱人,每日里餐风饮露,冲州撞府,用一手好三弦、一副好嗓子,唱出五千年的忠者节义,悲欢离合……

她的最爱书是《论语》,也熟读《花间词》和元代杂剧曲词。可当青春期的儿子问她怎么学好中文,她推荐了金庸小说,而她在大学专门开的是小说课,引导学生细读沈从文、鲁迅和史铁生。她写科幻小说,得到文学奖;在龙应台“野火”尚未燃烧之前,就写出泼辣锐利的杂文,痛砭岛内时弊。许多中国少男少女知道“白雪公主”和“灰姑娘”,知道“铁臂阿童木”和“大力水手”,却不知道王宝钏和窦娥,不知道煮酒的张生和有趣的八仙……张晓风重新解读元杂剧、明传奇、平剧和一些杂剧的剧本故事,为我们展现了中国戏曲——古代百姓大众的教科书。让我们看到古人是如何用言辞、用弦管、用丹青、用智慧、用静穆、用恕道,对生命对世界作出圆融的解释!也能想到,我们现代人应该怎样去珍惜和朝拜我们民族的文化殿堂。而她作为戏剧家更是出色,由她创作的戏剧,几十年来在海峡两岸暨香港出演多次,座无虚席,数次得到最高奖项金鼎奖。在海峡两岸暨香港以张晓风创作为学位论文的论述中,论述其戏剧创作的就有十多篇。

 

2019年,张晓风在漳州晓风书屋论道“古典文学与散文创作”。


照见古人

作为散文家,张晓风如同方块字魔术师,轻轻拂去字里字外的风尘,让它,还有它的组合,再度闪射出神奇的光芒。在这里,我们可以惊喜地看到,文字、文学与文化是怎样地被她融为一体。从饮茶到酿酒,从精致的藏画和美丽的瓷器……不论雅俗,它们都是我们的朋友。张晓风告诉我们怎样去体悟它,“不是逞能地去霸占万物,也不是无能地役于万物,只是一个欢欢喜喜的孩子,走在欢欢喜喜的阳光里,觉得眼前一切鸟兽虫鱼花树草木全都与自己有亲有故”。席慕蓉写信给张晓风说,你既有耐心又有魔法,能够引领我们走进古老典籍里却不觉陌生与隔阂,就好像古人都住在我们隔壁,就好像一千年或者两千年以前的春天,和我们此刻面对的春天一样自然,一样新鲜……由于她的引领,山水风景唤醒了我们的感觉,在诗经的句中的初识,在东坡的文章里相遇的感觉。我们还会从风景走向人物,汉很近,唐很近,竹林七贤仿佛不过就在几尺以外的地方饮酒。在这里,人物林林总总,职业地位,迥然不同,既有可以相与出尘的名士大儒,也有只是居家过日子的柴米夫妻,他们之所以能让张晓风含情凝睇,援笔勾勒,是因为张晓风知道,世界上,最灿烂的光辉,能够燃起情感和生命的光辉,只能是源自人心。无论身居朱户或者柴门,人才是最值得珍爱的。人是我们的邻居和朋友,是我们的兄弟姐妹,是我们垂垂老迈的父母和嗷嗷待哺的儿女。他们不论有多少缺陷,有多少伤痕,依然是我们这颗星球上无价的尊严和慰藉。张晓风从古人身上捕捉的是我们民族文化撒播的灵光与风采,传递的是民族文化再生的信念。古人的怅惘、无依、洒脱、质朴,激扬与沉潜,长歌与泪痕,狂啸和呓语,一一收拢于精美的文字和悲悯的情怀中。

“再生缘”,古老时代盲人音乐家留下的一部弹词,文史大师陈寅恪的青睐使之重放光彩,为世人知晓。张晓风也有一本散文集命名为《再生缘》,她说:“再生缘?陈先生自己岂不正是这悲伤岁月中的盲歌者,他岂不也正在唱一首凄凉的歌,他岂不也正期望着历经大劫仍将重新愈合的中国吗?”张晓风的文字并不以凄凉悲怆始,相信也一定不会以悲怆凄凉终,但其中对中国文化重愈再生的期待却无处不在。近百年来,我们的民族和文化历经大劫,由于它的强韧的生命力,也由于成千上万的中国读书人前仆后继地死命呵护奋力拥抱,它终得浴火重生。张晓风正是这般的读书人,学院的门墙阻碍不住她活泼泼的思想,日日洒落的粉笔灰并未使她的情感白垩化,她用美丽的蓝墨水冲洗故纸堆的陈腐,让因层层尘封喋喋老调而日渐苍白的典籍再度泛出血色鲜红的生命。几十年来她孜孜不倦为我们形象地展示了如空气无处不在包围着我们的民族文化,这文化,由民间草根盘踞的乡土中国直贯巍巍精英知识体系,无论是平头百姓抑或饱学之士,都不免受其濡染,虽有不同的领悟,但只要用于支撑自己的人生,就能警顽立儒,困顿中不失安详,凡常里自有庄严。在家国多难的年代,中国人正是凭借着它凝聚起浩荡磅礴的英雄气。我希望这一股英雄气能绵延不绝。

三十年前写《隔海说文》我们结缘,此后来往不断,苏州福州厦门台北多次相聚,疫情前三五年,还相伴去了无锡、粤东、闽北、鄂西多地。她很看重我,在她退休的那一年,东吴大学开了一场纪念张晓风任教45年的研讨会,冠盖云集,余光中等都在其中,但她却指定我做主题发言,我人在西安写了篇文章给大会,由她的学生代为宣读。后来她把它放在她新出版的散文集《送你一个字》作为序言。在这本书的后记中,她写了一千多字来谈我这个当时尚未深交的友人:“我想介绍一下徐学——就是序文中介绍我的文章的人——他的名字在台湾知道的人虽不多,却是一个很有分量的人物。……他本人实在是一个敏锐而细致的作家。……我自己重新再三把读此文之际恍见友人清癯的身影和含隐的似笑非笑的嘴角。啊,原来,生命中只见过三、五次的人也可以是挚爱的朋友。”

      这次她来,我抄录了一首东坡诗给她。“细雨晓风柔,春声入御沟,已漂新荇没,犹带断冰流。”这首诗描写了这样一幅场景:乍冷还寒的早春,和风吹拂下,坚冰一点一点地开!当我在会场上把诗递给她,全场掌声雷动,我知道,这是为张晓风喝彩,也是为两岸的最终统一喝彩!(作者系厦门大学台湾研究中心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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