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王建杰 整理/《台海》杂志记者 郑雯馨
对于在闽南语歌坛纵横了四十多年的歌手王建杰而言，与其他地域音乐相比，闽南语歌曲的独特之处，除了标志性的方言腔调，还在于通过音乐传递出闽南人的性格，那些充沛的、世俗的情感，通过跃动的音符，向世人淋漓尽致地传达出专属于闽南的生活热度，当他在闽南唱起一首首闽南语金曲，从台下的听众的脸上，看到的是感动、沉醉以及在共同的文化熏陶下的情感共鸣。
年10月，我前往厦门参加2023世界闽南语金曲大奖，这是我第二次到厦门参加大奖赛。厦门于我而言，早已不再陌生，无论是语言、饮食、风俗还是生活习惯，闽台两地的相似度几乎大同小异。这些年多次前往闽南，我见证了那些地方的城市发展，处处感受到焕然一新的气息，同时也为闽南地区的闽南语音乐创作的发展感到欣慰。
鹭江宾馆是厦门最老牌、最具代表性的酒店，矗立在中山路步行街靠海一端、直面鹭江。王建杰1991年到厦门演唱时就住在这。
与鹭岛因歌结缘
1991年，我以表演嘉宾的身份参加厦门特区建设十周年庆祝大会，是我第一次来到厦门，那时候还没有很多大楼，满大街都是骑脚踏车的人，我住在鹭江宾馆，到了晚上，楼下正好有一个摆摊的夜市，不过用来照明的都是小灯，不像现在城市夜景有那么多的霓虹灯。我记得主办方还安排我们这些演出嘉宾去厦门、泉州等地游览，也从厦门这边望见金门，两地距离的确非常近。
那次演出之后，慢慢地我也接洽到一些大陆的商演，到闽南做音乐交流的机会也变多了，其实福建一带很早就受到台湾的闽南语音乐的影响，尤其在闽南，更是有很多人喜欢听闽南语歌，往来闽台两地交流的这些年，我感觉到福建的闽南语音乐一直都在进步，从前就是单纯听从台湾传来的歌曲，如今慢慢出现了从事词曲创作的专业音乐人，尤其是当下厦门本地的闽南语音乐创作并不逊于台湾，2022年12月31日，我受邀参加在厦门举办的2022世界闽南语金曲大奖，获得了最佳男歌手奖，这次比赛不仅有来自厦门、漳州、泉州、广州、港澳地区及台湾的闽南语音乐人，还有来自新加坡、马来西亚、印尼等国家的选手，我在现场听到厦门当地一些音乐人演绎的作品，其中加入了不少时代的元素，在我看来，这是对闽南语音乐的新探索，也是一种提升。
除了台湾地区，我还曾经到欧洲、亚洲、北美等地表演，将闽南语歌曲带到世界各地，当然跟台湾地缘相近的福建也是我经常往来进行表演和音乐交流的地点。2010年，我带着新专辑《透早的飞行机》在厦门举行了新歌发布会，这是我首次先在大陆发行闽南语专辑，然后再返回台湾发行，这次我们与厦门音像出版有限公司合作，词曲创作是在台湾完成，MV拍摄则安排在厦门进行。厦门的团队非常热情，他们带着我们去了很多风景优美的地方拍摄，相互交谈的过程中，我感受到了浓浓的人情味。这次新专辑中还有一首《荣华富贵》，讲述的是到大陆创业的台商与当地女性之间发生的爱情故事，当中虽然也有体现打拼的艰辛，但总体来说还是很激励人的。这首歌曲的背景其实挺契合闽台之间多年的交流，包含了两岸的元素，尤其厦门从很早以前就有不少台商台胞前来创业和生活，他们在厦门肯定也收获了不少回忆，想来这首歌能够在闽台引起不少人的共鸣。
2022年，王建杰（右）参加在厦门举办的“2022世界闽南语金曲大奖”，荣获最佳男歌手奖。
王建杰在台湾闽南语音乐圈内有“闽南语歌中英雄”的美誉，他所演绎的经典曲目至今依然有很多人传唱。图为青年王建杰。
闽音诉柔情
我出生在台湾高雄一个普通家庭，父亲是一名油漆工，母亲是家庭主妇，我们家一共有四个孩子，每天放学回家，一放下书包，我们就会跑去帮妈妈剥毛豆赚钱，一边剥毛豆，一边还会打开收音机听节目。节目里时常会播放当时的流行歌曲，既有华语歌，也有闽南语歌，我们也会跟着哼几句，或许就是在这无形中，培养了我对闽南语音乐的喜爱，我从中学时期就尝试参加一些地方举办的歌唱比赛，虽然有些算不上很正式的比赛，对我来说站上舞台就是为了练胆。
让我正式踏入歌坛的契机，是41年前的一场考试：当时高雄有一家蓝宝石歌厅，我在报纸上看到他们招考驻唱歌手的信息，于是我报名参加了考试，最终从两百五十多人中录取了三位男生，我就是其中一位。1982年，我和蔡小虎、郑能通等人成了蓝宝石歌厅的驻唱歌手，当时我没有用自己的本名“柳昭全”，而是先后用了“薛培明”和“柳林”的艺名；第二年我遇到了乐坛的贵人，台湾著名歌手、人称“二姐”的江蕙，她把初出茅庐的我推荐给她当时的唱片公司，我因此北上打拼歌唱事业。1989年，我在乡城唱片发行了第一张闽南语专辑《最爱的人》，正式用“王建杰”这个艺名出道，还与江蕙合唱了专辑的同名主打歌。
在大众的印象中，闽南语歌曲有很多反映爱恋、离别的题材，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这与闽南人的生活背景息息相关，例如台湾早期还处于农业社会时，人们生活都比较辛苦，包括一些台湾男性需要服兵役，或是外出打拼讨生活，很多妇人就只能苦守家中，等待丈夫或儿子的归来，这种愁绪和苦闷，就变成那个时代闽南语歌曲创作的灵感来源，因此诞生了很多经典的金曲。由于闽南地区也有下南洋讨生活这样的历史，不少闽南人对台湾的这些闽南语歌也会产生共鸣。
我在福建演出时，不少当地的朋友都直言很喜欢听台湾的闽南语歌，原因之一就是觉得闽南方言的腔调听起来特别温柔和亲切，歌手的诠释也充满了感情，一些闽南语老歌直到今日依然被传唱。比如《双人枕头》就是一首借助枕头的意象，讲述两个人之间微妙情愫的歌曲。其实这首歌最初是独唱，我也并非原唱，我是后来将它改成了对唱的版本。当时我处于事业的上升期，往往上一张专辑还在宣传期，下一张专辑就已经开始在录制，当时我的每张专辑都有一首对唱歌曲，当时公司就和我讨论，能不能把《双人枕头》改成男女对唱，于是我就和另一位歌手张秀卿尝试了一下，这首歌推出后反响很不错，现在大家最常听到《双人枕头》就都是男女对唱版本了。而当时人们到KTV点歌也都喜欢点合唱版，因为在唱歌的过程中也会拉近彼此的距离，这也算是促进情感交流的一种方式吧。
孩童聆听闽南语歌谣。图/刘舒萍
唱出闽南的性格
其实除了爱恋和离别，励志是闽南语歌曲中的另一大主题，《爱拼才会赢》就是最能体现闽南人拼搏精神的一首歌，当你感到意志消沉时，这首歌所传递的情感会催人奋进，让人充满希望，有从头再来的信心。早年我唱了很多情歌，现在随着年龄增长，我反而更喜欢唱那种能够振奋人心的歌曲，既是鼓励我自己，也是鼓励更多在人生不同阶段感到迷惘的人。
当人们提起闽南，摄影师可能会用最直观的影像展现，比如红砖古厝、热闹的歌仔戏、布袋戏，不同于相机记录下的画面，闽南语歌手通过声音传递给听众的“闽南印象”也是具有画面感的，从旋律、歌词所营造的氛围，无论是歌者抑或听众，脑中会浮现出一幕幕真实生活的片段，身临其境地感受闽南人的悲欢离合，他们对生活的热情以及坚韧、不服输、敢拼的性格。
作为一名闽南语歌手，我所希望的，正是通过自己的演唱向听众传递这份情感，每当我接触到一首新歌时，第一件事就是感受歌词，厘清作词者想要表达的东西，深入了解后，我会将自己当成主角，走进那首歌的情境里；歌唱技巧方面，我不会过多地运用所谓美声唱法，而是采用能够表现最原始情感的那种声音去演绎。我有一个习惯，在录音室录歌时，我只会留下谱架上的一盏小灯，用于看清歌词；接着我戴起耳机，置身音乐的氛围中，无论是开心的、哀伤的、还是勇敢的情感，用最真诚的态度去面对歌曲，你所唱的就能够传达给听众。
近年来，我也时常关注闽台两地年轻一代的闽南语歌手和词曲创作者，当中既有继承传统风格的一派，也不乏创新的人，他们在传统之上，增加了许多当下年轻人所喜欢的元素，令歌曲的层次变得更广泛。当我在听年轻一代的歌曲时，我好奇的是，他们通过音乐表达了什么样的情感？给我留下比较深印象的，是他们当中有些人将自己对土地、家乡的情感，以最直白的语言方式表达出来，简单来说，他们不会使用过多的修饰音，或是刻意炫技；其次，相较于传统那种热闹的编曲，我发现不少年轻的创作者更追求一种平淡的质感，这部分还体现在乐器的选择上，更多的使用那些不那么喧宾夺主的乐器——因为太过热闹的编曲，有时候反而会将真实的情感掩盖，歌手想要营造的氛围也会被消除。对于这些创新，我是非常赞同的，毕竟我们不能总是听着那些老歌，或是固守在传统的风格、技巧上。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表达，当新一代闽南语音乐人举起话筒，他们所唱的就是属于他们这个时代的新闽南人对生活的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