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台海》杂志记者 郑雯馨 图/仙岳书院提供
坐落于漳州松洲村内的松洲书院,有着“八闽第一书院”之称。
松洲书院,这座八闽最早的书院创办初衷在于以“兴庠序”来移风易俗、教化乡里,位于书院前的威惠庙则揭示了陈元光父子与之密切的关联,当被人遗忘许久的古书院再次进入大众的视野,人们逐渐意识到:一千三百多年前,正是从这间书院开始,奠定了漳州“滨海邹鲁”的美誉。
松洲村中的松洲古桥见证了陈元光家族对漳州地区的开发,以及推动文教事业的发展。
距离漳州古城仅二十分钟车程的松洲村是一处被绿水茂林围绕的宁静村落,如今随着村中的一座书院被“唤醒”而变得热闹起来。当人们走过那条长长的松洲古桥,抬眼看见郁郁葱葱的松树掩映下的“松洲书院”匾额,便知眼前这座灰瓦白墙的建筑正是“八闽第一书院”原址。
松洲书院特殊的“前庙后校”格局,原本书院前的庙宇祭祀的是陈元光及部将。
旧时书院换新貌
听不见山长的闳言高论,也不见学子诵读经典的身影,当我们站在“修旧如旧”的松洲书院的庭院内,更加深刻地感受到,这座书院曾存在的时间距今已经过去了很久。然而这份寂静,反而给观者留下更多想象的空间:从前的学子迈入院门,首先看见的应该就是供奉“开漳圣王”陈元光及部将的威惠庙,不过眼前的庙宇看上去却略显秀气,不经意一瞥,发现右侧的墙角居然还露出了半边莲花造型的石柱础,直至看到走廊上一张关于松洲威惠庙修缮前后的对比照,才解开了我们的疑惑。
《中国书院史》一书中提到,创立于唐景龙年间的松洲书院原占地面积约15亩,内设书舍、厅堂、跑马场等,既可教学又可习武。唐贞元二年(786年),由于州治迁至龙溪县,故而在书院前增建了松洲大庙,用以奉祀陈元光及部将,由此整座松洲书院形成了“前庙后校”的格局,无论后世经历了几次修葺,这一格局都没有再变动,南宋宝祐年间修缮书院的凭证,即如今威惠庙殿前的地面上镌刻着“宝祐戊午朝王会造”的四方条石依然清晰可见。遗憾的是,同治三年因太平军李世贤部入漳之役,松洲书院及威惠庙毁于战火;虽然后侧的读书处和东西两庑于1934年重修,然而往昔的琅琅读书声却消失了,新中国成立后这里还曾一度作为粮食仓库使用。
1988年,松洲书院内威惠庙的中殿遗址被列入漳州市第一批文物保护单位,沉寂许久的书院终于迎来了转机,从2012年至2020年,陆续完成了对松洲书院及威惠庙的修缮,在中殿遗址上修建的这座供奉开漳圣王的小庙,便是书院那段曲折历史的见证,至于东西两廊的偏殿则供奉着陈元光的部将,以此纪念他们对闽南的建设教化之功。
沿着走廊来到后殿,重获新生的松洲书院内一桌一椅、一物一景都显得古色古香,可以感受到修缮之人尽可能想要还原传统书院的观感,即通过那些经千百年积淀所提炼出来的“书院元素”来填充空间:正中央的墙上悬挂着“万世师表”牌匾与一幅孔子像,两侧对联是“至圣无域泽天下 感德有范垂人间”;主讲桌上摆放着笔架及书简,两旁书架上不仅有“四书五经”这类经典古籍,还有《昭明文选》《贞观政要》《朱子家训》《儒林外史》及“三言二拍”等书籍,其中就有不少是古代书院所讲授的教材。最左侧还用书架辟出一个小空间,用于图书借阅区,着实契合传统书院所具备的讲学、藏书这两大功能。
我们拜访松洲书院时,恰好遇上三三两两结伴而来的参观者,多是家长带着孩子前来,当孩子们对眼前所见的物品感到好奇,提问的嗓音稍大时,家长总会耐心劝嘱道:“这里是从前读书的地方哦,不可以大声喧哗。”当然也有不少人会尝试这样的“仪式”——端坐在椅子上,拿起一旁的书,饶有兴致地摇头晃脑起来,将自己代入古代读书人的身份,遐想千百年前攻读经史、求索问道的书院时光。同时,另一个新的问题浮现脑海:是谁在村落里建起了这座书院,为闽地学子开辟了一处宁静的读书处?
漳州城市职业学院教师教育系教授郑晨寅多年来研究中国书院文化,对于漳州书院的历史如数家珍。图/郑晨寅提供
由漳州市松洲书院文化研究中心主办、厦门市仙岳书院承办的“千年松洲院 端午忆先贤”活动在松洲书院举办,众人以儒家礼制恭祭开漳圣王陈元光。
首任“山长”陈珦
关于松洲书院的建立,其实答案就藏在书院前的威惠庙里。陈政、陈元光父子平定蛮獠啸乱、开发漳州的事迹早已耳熟能详,有关开漳圣王的信仰也在闽台地区传播开来,人们对开漳圣王的推崇,正是源于其对漳州乃至闽南地区的开发教化之功。平定叛乱后的陈元光曾上《请建州县表》,其中提到“窃惟兵革徒威于外,礼让乃格其心。揆兹陋俗,良由职方久废,学校不兴。……盖伦理讲则风俗自尔渐孚,治法彰则民心自知感激。”可见彼时他便有 “兴庠序”以教化漳州,维持地区和平稳定的深谋远虑。
不过松洲书院的创建者并非陈元光,较普遍的说法是唐景龙二年(708年)龙溪县令席宏正筹办乡校,他给远在长安的陈元光之子陈珦修书一封,邀请他回闽协助。有些研究学者由此认为是陈珦创建了松洲书院,而且创建的时间应在景龙年间。漳州城市职业学院教师教育系教授郑晨寅多年来研究中国书院文化,在他看来,松洲书院成立的时间确实存在争议,他解释说:“光绪《漳州府志》中明确写了‘松洲书院在二十三四都,唐陈珦与士民讲学处’,可见陈珦的确担任过书院讲学一职。另一方面,我们知道陈珦卒于天宝元年,也就是公元742年,如果将这一年作为松洲书院创办时间的下限,那么确实可以说松洲书院是中国最早的书院之一。”
明万历《漳州府志》卷十八《龙溪县-人物志》对陈珦的生平有如下记载:“少受学于别驾许天正,讽诵有得……万岁通天元年举明经及第,授翰林承旨直学士。”可见其学识渊博,加之陈氏家族与漳州的渊源,陈珦确实是主持乡校的绝佳人选。据郑晨寅教授介绍,书院设立之初,主要的功能包括藏书、修书及校书,之后才逐渐从官方修书机构向私人教育组织演进,那么到松洲书院求学的学子会读哪些书呢?这主要取决于主讲人,也就是后世所称“山长”。在郑晨寅教授看来,“陈珦是明经科出身,学习的主要是儒家经典,他在松洲书院的讲学,应该也是以儒家经典为主。”
唐宋时期的科举考试,最重要的两大科目分别是明经科和进士科,前者对考生的要求就是熟读儒家经典,后者侧重于诗赋文章的创作能力。儒家核心的思想是以礼治天下,重视社会秩序,松洲书院的建立,本身就肩负着教化民众、移风易俗的考量,陈元光曾于芗城区东面,九龙江北溪、西溪交汇处仿照大唐模式创建了一处乡村社里,将其称作唐化里,意为经儒家文化和先进的生产技术的传播,使之成为中原化的地区。如果说唐化里类似注入中原经济文化的试验区,那么后来建立的松洲书院便是为漳州文化发展奠定了坚实的教育基础,故而陈珦言传身教,以孔子的“文、行、忠、信”教导学子,最终“导士民于礼乐,开士子之茅塞”为闽地培育了大批人才,从这一角度来看,陈珦可以称得上是漳州办学兴教的第一位教育家。
修缮一新的松洲书院,内部装饰尽显典雅书香。
松洲书院内摆放的古籍书卷,以儒家经典为主。
人们身穿汉服,在松洲书院里体验斗蛋、射箭等丰富多样的传统民俗。
文教惠泽千年
按一般的说法,陈珦在松洲书院讲学三年后,因陈元光战殁,他承袭父职任漳州刺史,便离开了松洲书院;直至唐开元二十五年(737年)陈珦解甲归田,再度重返松洲书院,他人生最后的时光就是在这座书院里度过。陈珦寿终多年,松洲书院的命运也发生了改变,时代更迭往往是左右书院兴衰的重要因素,松洲书院自然也未能免俗,唐五代时期的战乱令这座书院逐渐没落。然而松洲书院的诞生对于漳州乃至闽南地区的意义是毋庸置疑的,“文化本身是存在溢出效应的,比如当年在漳州地区,读书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那么当这个地方出现了一所书院,自然会吸引很多求学之人,陈珦在松洲书院讲学,可以说是继承了父亲陈元光以文教化万民,维护地方稳定的思想,他想通过教育去改变漳州这个地方。”郑晨寅教授说道。
以松洲书院为开端,办学之风逐渐在闽地兴起,譬如陈元光的后人陈景肃创建了石屏书院,曾有翁待举、吴大成、杨士训、杨耿等名士在此讲学唱和;漳浦县城东郊石斋村的文明书院曾是黄道周讲学处,漳州还有东皋书院、邺山书院、丹霞书院及龙江书院等,讲学比比皆是,直至清代漳州尚有39座书院,可见崇文重教的风气早已深入人心。正因为陈元光家族五代人及诸多开漳将士及其后裔承前启后的传播中原先进技术,施行文治、德治,兴教办学移风易俗,使得漳州逐渐成为“扼闽粤之吭,开千百世衣冠文物”的八闽名邦之一,更令闽南地区从“蛮獠啸乱之地”变为人民安居乐业的富庶之地。
在研究中国书院文化的过程中,郑晨寅教授也有不少有趣的发现,譬如传统书院的讲学并非只局限于儒家经典,讲学内容的自由度往往与山长的博学相挂钩,“黄道周就属于百科全书式的学者,学生问什么,他都能一一作答,他既会讲经学、理学,也会谈天文、历法甚至军事,在他的课堂听课肯定受益颇多。”文化研究除了谈古还可论今,郑晨寅教授就注意到书院在当今社会有了新的表现形式,“我到泉州信息工程学院开会时,发现他们把学生宿舍楼取名为崇学学院、崇本书院等;到南方科技大学时,发现他们也有致仁书院、致诚书院,而一些开设在社区的书院,是以一种基层文化组织的形式呈现;还有类似厦门筼筜书院,主要以普及国学教育为主。总而言之,书院要在当代继续发展,一是传承,二是创新。”
对松洲书院的修缮是赋予这座千年书院的一次重生,如何逐渐丰富其“骨血”,注入新的活力,是书院当下所面临的挑战。目前松洲书院陆续与福建省内知名书院及大专院校合作,通过开办国学文化讲堂、闽南文化讲堂、国学暑期夏令营等活动,不断扩大松洲书院的影响力。松洲书院承载了开漳历史、开漳圣王信仰及传统书院沿革脉络等文化积淀,故而通过举办传统民俗活动、开漳圣王陈元光祭祀大典,有助于推进历史文化资源保育活化,在传承中发展,令松洲书院在当代继续发挥其本身的文化价值,同时也为中国书院文化的活态传承探索新路。
端午佳节,松洲书院举办精彩纷呈的体验活动。图为松洲村村民和志愿者聚在一起包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