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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年后,再见“厦门号”

来源: 2022-06-30 13:59

文/《台海》杂志记者  郑雯馨  图/陈亚元收藏

 

一张“厦门号”扬帆海上的老照片,船头醒目的“眼睛”对那个时代大洋彼岸的人而言,是神秘东方的象征。


对我们这个时代的人而言,很难想象一百年前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尽管我们可以通过史书、文物以及前人口述记载为那个远去的时代做出大致的评价,可依然无法保证不曾忽视哪些人事物,毕竟不管哪个时代的人,在记录及回顾的过程,总无可避免地带有主观性。譬如1922517日,一艘名为“AMOY”的木质帆船从中国一个叫厦门的城市启航,在当年,这件事看起来无足轻重,显然不会被记录在案,若不是它之后掀起的“震动”至今还在回响,我们也不会在一百年后的今天,再次讨论起“厦门号”以及那趟充满传奇性的航程。

 

“厦门号”首任船长乔治·沃德一家三口和三位船员在船上的合照。

 

讲述“厦门号”的故事,当然要从一百年前说起,尽管故事的开头听上去有些随意,因为“厦门号”的诞生来自一个名叫乔治·沃德的外国人对他的中国妻子的提议:让我们造一艘船横跨太平洋,到温哥华买一个牧场开始新生活吧。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乔治·沃德是一名船长,他开着船停靠过世界上无数的港口,在香港、新加坡、曼德勒、布里斯托尔等地都遇到有趣的故事,后来他在广州的一艘帆船上遇到他的妻子,一位中国疍民的女儿,两人喜结良缘,婚后的沃德夫妇又辗转来到厦门,沃德接受了一份在厦门码头监督工程建设的工作。于是在中国生活了近二十多年后,沃德决定将酝酿已久的航行计划实现。


出发吧,“厦门号”

不知是何原因让沃德船长决定造一艘中国式的木质帆船,想来他应是见过那宛如新月的木船灵活地航行于曲折的内陆水道,或是目睹它在经历一场台风后依旧安然无恙,总之他雇用了在厦门玉沙坡周围造船厂的工匠,协助他一同造船。在建造的过程中,中国工匠精巧的技法令他大开眼界:无论是安装龙骨、拼接船板还是立桅杆,工匠们仅用简单的工具就能完成,他们节俭的美德在使用木料时展现得淋漓尽致——在船体的不少连接部分,木板的宽度在尾端缩至一英寸,滚动的卡盘或底仓龙骨,是半圆的操纵杆。

船即将完工之时,沃德船长决定入乡随俗,将一尊弥勒佛像请到船舱内,他还听取了当地人的建议,在船头仔细地画上了一对眼睛,据说这对眼睛“能让船在迷雾中看到航路,绕过暗滩和危险,一往无前”。不过后来一位疍民后代告诉我们,眼睛的画法是有讲究的:一般而言,眼珠朝下的是捕鱼船,眼珠朝上的是远航船。倘若说法属实,那么“厦门号”反而变成了一艘意味不明的船——因为它的“眼珠”画在了正中。

无论如何,这对眼睛对沃德船长而言,代表了东方神秘的力量,“厦门号”出发前,沃德太太根据习俗,前往寺庙虔诚祭拜,舍以银两希望神灵保佑他们此行一切顺利,关于这个祈祷发挥的效果如何,后来“厦门号”第二任船长阿尔弗雷德·尼尔森在他那本《“厦门号”的故事》中风趣地写道:“他们出发不久就遭遇一系列台风,她(沃德太太)花了十五美分,而(从实际得到的风量看)五美分就够了 。”

1922年5月17日清晨,“厦门号”即将启航。这个船名起得顺理成章——以它诞生的这座名为“AMOY”的城市命名。沃德夫妇带上他们九岁的儿子鲍伯,还有三位中国船员,其中王富和钟在此之前从未出过海,来自台湾的泰陶则是一名猎人,他们六人组成了远航小队,准备驾船驶向浩瀚无际的大海。厦门朋友在港口为他们送行时,满怀真诚地说:“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告别!”无需怀疑,这是一份祝福,他们希望“厦门号”不会被台风刮回来,而是朝着它向往的地方一路前行。

 

1922年,道格拉斯·范朋克和妻子玛丽·碧克馥在“厦门号”上与沃德船长一家合影。


乘风破浪,终见彼岸

“厦门号”从厦门港出发后,准备先开往上海,航行一开始就遇到了有惊无险的经历:一次是在船上发现了长十六英寸的大蛇,泰陶一斧头将其击杀,众人讨论后决定吃掉蛇肉。两天之后,沃德太太在甲板上望见从远处驶来的一艘帆船,她敏锐地觉察到那是海盗,于是她麻利地举起枪,朝远处发射了一排子弹,吓退了海盗。

6月10日,“厦门号”终于抵达了上海黄浦江,他们在此稍做停留,采购补给食物和航海用具,十天后他们再次启程,沃德船长在他的航海日志中细致地记录航行的路线:“6月23日,从东海驶向对马海峡。7月1日,遇强风,插进隐岐岛贴近日本本州岛西岸往东北方向航行,顺利渡过轻津海峡。7月12日,到达日本北海道南部函馆港。在函馆,沃德船长一行人受到了日本商人的招待,享用了一顿美味佳肴,7月20日,他们朝向维多利亚港开始了漫长的航行。此时大海向他们展现了阴晴不定的那一面,“厦门号”顽强地面对着波涛汹涌的海浪,在处理各种危机的过程中,沃德船长展现其丰富的航海知识及应变能力,当舵柄在风浪中被折断,他将旧帆桁锯成片,做了一个应急舵。沃德太太更是犹如主心骨般的存在,她始终掌舵弄桨,还负责安抚与鼓励船长,一次次化解危机。

9月18日,在离开上海后的第87天,“厦门号”终于抵达了维多利亚港,这艘来自中国的木质帆船旋即受到了热烈的欢迎,蜂拥而来的人潮将港口围得水泄不通,人们好奇地望着这艘看上去有些古怪的木船,第一次听到了“AMOY”这个名字,沃德船长站在甲板上,讲述他们这一路是如何穿越风浪,以及这艘完全在中国制造的帆船是多么精巧,最终带着他们抵达此地。人们争相与“厦门号”合影留念,其中就包括明星道格拉斯·范朋克和妻子玛丽·碧克馥。人们还向沃德船长一家建议:不如驾着这艘船环球旅行,展示帆船所收取的入场费还可以补贴这趟旅行的费用。

这个令人兴奋的想法令沃德夫妇决定将牧场生活的计划先放到一边,不过三位船员在经历了种种冒险之后,决定就此乘船返回中国。于是沃德一家继续开着“厦门号”游览了温哥华、西雅图、洛杉矶、旧金山等地,1923年4月,当他们准备离开旧金山时,航海小队迎来了一位新成员——一位名叫阿尔弗雷德·尼尔森的青年带着他的行李登上“厦门号”,他坚信像他这样渴望参与这趟充满奇遇与冒险之行的人不在少数,“等着取代我的男人多着呢,我很庆幸这个机会。”

如尼尔森所愿,他在“厦门号”上体验了初为帆船水手的滋味,那时候的他应该没想到,自己日后以这趟海上之行经历写成的书,将会在“厦门号”消失之后再度引起众人的关注,眼下他还只是全神贯注地盯着海面,时刻准备着遵照船长的指令系紧桅帆,祈祷顺利度过这一波风浪。

 

沃德太太在船上留影。

英国著名杂志《The Wide World Magazine》页中用画描绘了沃德船长与儿子鲍伯遇到蟒蛇时的情形。



生于海,止于海

1924年6月3日,“厦门号”平安地驶入了纽约港。毫无悬念地掀起了热烈的反响,尤其当沃德太太和儿子鲍伯身穿蓑衣,以传统中国渔民的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更是如此。来自中国的船无疑是当时最热的新闻点,多家媒体争相报道,《纽约时报》于6月8日刊登了一篇《一艘来自中国的帆船的航海之路》,详细介绍了“厦门号”一万八千英里越洋航行的故事,直到1955年依然有媒体报道“厦门号”制造工艺是如何精湛与优美。许多公司还专门制作了众多以“厦门号”为主题的明信片,大多是“厦门号”在海上航行或是停泊在港口的掠影,当然还有沃德船长一家、以及尼尔森一家在船上的合照,“AMOY”这个词不断出现在各类报道和明信片当中,同“厦门号”一道,作为那个时代的美洲对“遥远的东方”具体的象征之一。

抵达纽约之后,沃德船长将“厦门号”卖给了一个叫罗兹的人,他们一家人最终找到了一个理想的牧场,过上了田园牧歌的生活。1925年,尼尔森从罗兹手上买下了“厦门号”,成了第二任船长,此后的多年,尼尔森夫妇带着他们的孩子继续环游世界,每当在不同城市的港口停泊,他们便开放展览,“厦门号”俨然成了“浮动的博物馆”。在此之前,尼尔森早已将“厦门号”的故事写成了一本小书出版,他细腻的笔触将“厦门号”是如何制造、如何从中国航行至美洲乃至他登船后亲身经历的海上冒险娓娓道来。这份珍贵的文献成为百年后众多对“厦门号”充满好奇的研究者的重要资料,它同那些珍贵的照片共同为百年后的人揭开了“厦门号”的神秘面纱。

不过正如所有的船最终都将泊岸,“厦门号”的故事同样有走向结局的那一天。1966年6月,尼尔森在纽约去世。而在此之前他似乎就将“厦门号”转卖给他人,据说1961年左右,“厦门号”在一场飓风中被毁,距离它从厦门港诞生、启航,已经过去了39年。这艘中国帆船逐渐不再被人谈论,关于它的细枝末节,仅仅存在于曾经亲眼见证的人的记忆与讲述里。直到21世纪,在“厦门号”的诞生地,几位收藏家和研究学者从多方收集到的剪报、明信片、老照片以及尼尔森所写的那本英文小书,才再次将这艘传奇的船带回大众视野下,在厦门这座以港立市之城,当人们再次谈论起“厦门号”,是否也将借此重新审视这座城市里不断涌动的海洋之魂,思索在这个时代,海洋之于我们的意义。

1926年8月,“厦门号”第二任船长尼尔森和妻子丽塔正坐在船上望向远处。


参考文献:

       [美]阿尔弗雷德·尼尔森著,詹朝霞编译.1992“厦门号”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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