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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里山的伤口

来源: 2022-09-23 09:00

/《台海》杂志主编 年月


走遍祖国名山大川,最令我五味杂陈的当属阿里山。

我数度上阿里山,有时还特意在山上过夜。

阿里山有五奇:日出、日落、云海、小火车和森林。每次上山都有不同的奇遇,唯独“森林”是次次都会相遇的。

第一次上山是在2008年夏天。因为是在中午上山的,所以,我没有看到日出;又因为雨下得很大,下山时,虽是黄昏,我也无缘日落。但我踩在云端,穿行于森林中,最后还看了一眼小火车。

下山时,我的心情却像那被雨水打湿的枝叶,沉得很。触目惊心的一景老在眼前回放:行走于密林中,不时闪现一座座直径达一两米的树桩,在周围参天大树的比对下,它们只是一个个矮墩。可它们原本伟岸,直冲云霄。

百年前,它们是一棵棵树龄超过一两千年的红桧——这是十分珍贵的树种。因为太珍贵了而被日本人看上、掠走。日据时代,日本人把阿里山上树龄在一两千年以上的红桧一棵棵砍倒了。这些死去的桧木到了日本,被用于建造“神社”等日本人口中尊贵的建筑。而那些树龄在一两千年以下的,日本人是看不上的,它们得以存活。在整个阿里山,究竟有多少的桧树落入日本人的手中呢?当时,没有人能告诉我确切的数据。我只能这么想,在山里,有多少切口惨烈的树桩,便意味着有多少红桧死于日本人手中,并漂洋出海。

直到今天,在日本投降77周年之际,本刊策划了封面故事“做堂堂正正的中国人”,从对厦大台研院教授陈小冲的访谈中,我才得以补充以下数据,仅从1926至1942年的17年间,由台湾输出往海外的优质木材总量为588961立方米,而其中被输往日本的就多达503025立方米,被运往日本的木材总量占全部输出总量的85.41%。而这些优质木材显然大部分来自阿里山。

可为什么在阿里山上至今还存活着有一棵树龄超过3000年的桧树呢?

原来,它的不远处是日本人建的“神社”,日本人想留着它护佑“神社”。这棵桧树才得以以令它感到屈辱的理由存活下来,尽管它内心肯定百般不情愿以这样的方式逃过劫难。如今,它高50多米,树围20多米,15个人才能合抱过来。阿里山人尊称它为“神树”。我们穷尽眼力也无法看到这棵神树的最高点,它的树梢没入云雾。

我一向相信树是有灵魂的,它有喜悦和甜蜜,也有痛苦和哀愁。百年前,当凶狠的伐刀开始砍向它们的时候,树也一定会痛,也一定会流血,只是它的颜色是我们肉眼看不到的,不,那树桩上的道道痕迹一定就是它们的血流过的。

在阿里山,我看到了三代树木传承生命是如何的惊心动魄。一棵树死于一千年前,后来,一粒树籽落在这棵死去的树上,靠它的养分,竟生根发芽,长出了第二代树;再后来,这第二代树也老了,在它的身上,又生出了第三代树。树中生树,枯而复荣。因为这三代树,有人联想到了海峡两岸的关系演变,这种比方,我是赞同的。2008年,我第一次上阿里山时,两岸正迎来了分隔以来最为生机蓬勃的时节。

在阿里山,有枝与枝牵连的姐妹树,有根与根相连的兄弟树。仰望这些树,我们为树们的相亲相爱而欢喜,它们的枝繁叶茂证明了这是生命共同成长的必然结果。

树一定也会思乡,那无数棵被迫远离故土的红桧,它们已经被锯成了东洋那边的一个个椽,一根根柱,但它们的灵魂一定会想家,会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候低泣。

好在树桩留在了阿里山,好在树不曾被连根拔起,好在它们的身边长出了一代又一代的红桧,经过数十年近百年的风风雨雨,它们已是参天大树。

我为什么渴望在山上过夜?我就是想在夜深人静时,听树与树的絮语。

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有几年,我没能再去宝岛。

此刻,我多么想踏波而去,多么想再上阿里山,多么想再去看看那些红桧的树桩,多么想蹲下身子,伸出手,轻轻地抚摸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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