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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宅

来源: 2020-11-13 16:40

丹宅

/《台海》杂志主编 年月

七岁以后的许多个寒暑假,我都会去一个叫丹宅的地方生活。龙海丹宅,也是歌仔戏一代宗师邵江海的结婚成家之地。

会到丹宅去过寒暑假,是因为阿姐嫁给了那儿的大厝人家。依稀记得第一次随阿姐到丹宅时,便惊叹于居所的与众不同。屋子特别高,梁柱特别粗,石材特别嫩,墙色特别青,图案特别俊。至于气势恢弘、精美绝伦之类的词,是到今天才懂得用上的,用上以后,便觉得丹宅的古厝,真是名副其实,也在这一瞬间,恍然醒悟,为什么这个村叫“丹宅”?尊贵的大厝也!这个“丹”字,用在雕梁画栋、色彩夺目的古厝群,真是再合适不过,读来,如读丹桂,如读丹青。

丹宅的古厝群,第一代主人绝大多数是下南洋后回家光宗耀祖的华侨,此后的历代主人,随着局势的变迁,身份已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待到我去丹宅时,大厝里住着的已是各色人等了。

虽然古厝外观气派且精致,但仅凭外观,你是看不出居住者的层次的。可天井的内容,却让孩童的眼睛也能分出个一二。可谓一天井一世界。

每座大厝都有天井,无论哪个天井,抬头可见的都是四角天空。但低头一看,便有天壤之别。雅致人家,天井里种着花花草草,常闻花香鸟语;粗俗人家,天井里养着鸡鸭猫狗,不绝的是动物粪臭。也因此可见,古厝的命运,与它代代更迭的主人息息相关。

丹宅的古厝各有命运。命好的古厝,主人悉心呵护,时光的流逝,反而把它抚触得更为古典;命歹的古厝,主人糟蹋着过,日子越过越破败。

丹宅古厝后方,有一座“万松园”。其实,它种的不是松树,而是百年荔枝树。我们小孩子常往那里跑,并不是因为荔枝树,而是那里有座戏台。

逢年过节,丹宅的戏台总上演着一出出歌仔戏,也就是芗剧。七月普渡更甚。我的暑假也因此多出不绝的歌调与戏影。有两出芗剧,在丹宅的戏台听过后,我几十年不忘,一出叫《十五贯》,人性被刻画得入木三分,尤其是戏里那个丑角娄阿鼠;另一出叫《安安寻母》,这出戏每看必哭,又忍不住逢场必看。不知在那戏台下流下了多少泪水。也是到长大后,才知晓,这两出戏都出自邵江海宗师,前者,是他从昆曲改编来的;后者,是他 的原创作品。

关于邵江海,有些资料显示他的家乡是浮宫丹宅,而大厝里的亲家母却告诉我,其实不是,江海师是厦门海沧人,只是入赘到了丹宅。

可谁成想,一个被认为倒插门的男人却带动了整个丹宅对歌仔戏的疯狂迷恋。对于歌仔戏,江海师似乎无所不能,他既可以编剧,又能够演戏;他既可以制琴,又能够拉弦。也就是如果有分身术的话,他实际是可以一个人成全整部戏的每个阶段的。

当我到丹宅去过暑假时,尽管江海师已仙逝,但他的戏魂似乎还飘散在丹宅的出砖入石、飞檐斗拱间,我常常听到某座大厝里的窗棂间,传出咿咿呀呀的曲调。

小小的丹宅出了不少戏精,不仅古厝戏台上演的每出戏每个角色,均是由丹宅人出演,甚至于,改革开放后,县里组织县级芗剧团,就是以丹宅芗剧团为班底的,台柱子是一对姐妹花,她们出生成长于古厝群里那座最整洁最雅致的大厝里。

丹宅的后花园有戏台,丹宅的前方有荔枝海、杨梅山。五月杨梅,七月荔枝。荔枝成熟时,正逢暑假。我便去荔枝海帮阿姐看荔枝,从而结识了许多丹宅小孩,他们都在小小年纪时就经常帮父母去看果子。看果子,得搭草寮,用以遮阳挡雨。这样,一到荔枝成熟季,荔枝海里,三步一草寮,伙伴们聚在草寮里,或话仙,或读小人书,或下珠子棋,当然,时不时要出来园子里巡视一番,以防小偷摘果。有次,我看书入迷了,整株硕果被摘走了一半而未知,自然被阿姐痛骂了一顿,虽然内心不快,但下一个暑假来时,还是巴望着能再去看果。鲁迅先生写闰土童年看瓜的那段文字,我儿时读后几十年不忘,可能跟自己拥有看果的经历有关。

后来,我行走两岸,有幸见识到许多精美绝伦的古厝,彰化县的鹿港小镇,新北县的三峡骑楼,金门的红砖古厝,澎湖的二崁聚落,等等。台湾许多古厝,不仅师傅是从福建请来的,连原材料也是从福建漂洋过海而去的。所谓“泉州买石、漳州买砖、福州买木”也。你信吗?连高雄西子湾畔的英国打狗领事馆,也是从闽南采购红砖的,当年从海面运砖上岸的小径至今还保留着。而今,我漫步于这条小路,想像百年前的闽南工匠挑砖上岸的情景,真是感慨万千。

那些红砖,会不会刚好和丹宅的出自同一座砖窑呢?

那些工匠,是不是也在丹宅,压过砖、抹过灰、上过青、描过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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