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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美华:你当温柔,却有力量

来源: 2021-08-26 09:33

文/《台海》杂志记者 张铮 图/晏美华


我从不觉得作为女性,从事摄影工作会面临更多的困难。或者说,当你对一件事发自内心的热爱时,你是感受不到其中的困难和辛苦的。对我而言,真正让我感受到痛苦的,是那些停止拍摄的日子。身为摄影记者,在这个时代一定不能缺位,尤其是在重大事件面前,一定要冲在前面,这份“顶上去”的责任与使命,无关性别。

——晏美华

《不可抹去的噩梦:慰安妇》组照节选

毛银梅原名朴娥姬,1945年初被日本人从韩国诱骗到中国汉口做日军慰安妇,后流落湖北孝感。2017年因病去世,享年94岁。


对于摄影记者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是炉火纯青的拍摄技巧?是独树一帜的拍摄风格?孝感日报视觉新闻部主任、两届台海新闻摄影大赛金奖获得者晏美华说,是真实的情感共鸣。作为摄影记者,她肩负着记录时代的使命,用照片书写一个又一个沉甸甸的故事。作为女性,她在新闻摄影中处处体现人文关怀,用内心最柔软的部分温暖着被采访对象。她说:“打动评委们的不是我拍摄的照片,而是照片背后的故事。”


晏美华并不是科班出身的摄影师。在转岗做摄影记者之前,她做过美术编辑和副刊编辑。被问及如果没做摄影记者,打算做什么?晏美华表示:“可能会继续绘画吧。毕竟绘画也是用图像记录的重要方式,我热衷于通过图像传达情感,但摄影比绘画要更加快速、直观一些,因此我转行做了摄影。”


在晏美华的镜头下,我们总能体会到女性特有的柔软与温厚:《行孝德·树家风·跨越百年·孝感百位百岁老人影像》中,一幅幅百岁老人肖像的背后,蕴含的是家庭和睦、弘扬孝德的故事;《不可抹去的噩梦:慰安妇》揭露了人类文明史上的丑陋一页,饱含着对受害女性的悲悯;《致敬战“疫”夫妻》记录了“执子之手、与子同行”的医者仁心与伉俪情深……


晏美华偏爱拍摄人物,尽管这并非易事。被拍摄者往往由于紧张等情绪,不能将最真实的一面呈现出来。为此,晏美华拍摄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打扰。“我会尽量地去适应被拍摄者,让他们就像平常一样,当作我不存在,然后我来抓拍,这和摆拍所呈现出来的效果是完全不同的。”


从事摄影十余载,当被问到她曾遇到的最大困难时,她的回答居然是“从未”。尽管曾因为想要拍摄一个好的画面而忘记危险,后来想起来寒毛直立;也曾因为交通不便,在大年初二推着破了的自行车走路两个多小时;也曾跟随消防救援人员前往营救被洪水围困的群众;也曾坚持8年利用休息时间拍摄《百岁老人》系列,常常连饭都顾不得吃……谈此种种,晏美华总是轻描淡写,仿佛在诉说着别人的故事。


然而,在问及家庭与工作之间的关系时,她沉默半晌:“我感到很愧疚。”的确,多数人看到的都是她作为一名摄影记者的勇敢与坚韧,却很少想到,她也是一名母亲。在拍摄《百岁老人》系列的那八年,她几乎每个周末都需要前往老人家里拍摄,无法在家陪伴孩子,甚至有时连孩子的饭菜都来不及准备就匆匆出门,这样的情形已发生过无数次。工作与家庭,难免顾此失彼。“将来会在工作上做一些适当的调整,比如说选择一些长期关注的项目。毕竟孩子也在渐渐长大,等他以后上大学,陪伴他的时间就更加少了。”晏美华说。


无论冬夏,毛银梅老人一天中的多数时光都是在床头度过。

每次洗澡,毛银梅老人总是反复换水、擦洗。

毛银梅老人仍然保持着习地而坐的习惯,仍记得故乡的青山绿水,但已听不懂故乡的语言。


心之所向,身之所往

《台海》:在怎样的机缘巧合下您选择踏上了摄影之路呢?

晏美华:其实之前我学的是美术,对于摄影我也不是专业的,只是平常生活中喜欢拍着玩。后来,由于电脑设计技术的不断发展,手绘的需求量逐渐降低,作为美术编辑的我在软件使用得越来越少之后转岗做了副刊编辑。2000年左右的时候,我第一次向领导提出了想要转行做摄影,但由于当时各种条件的不成熟,领导们出于各项综合考量,他们就没有同意。直到2004年,我再次提出了这个想法,终于获得了领导们的同意,我正式地转到了摄影部。那年,距离我来到孝感日报已将近10年。


《台海》:您不是摄影科班出身,转岗后您做了什么事让自己成长起来?

晏美华:作为一个摄影新人,我迫切地想要学习专业的拍摄知识,抱着这种心态,我参加了2005年北京新闻摄影高研班。当我满怀期待准备学习“光圈、快门”这些技术知识时,老师们说的却都是一些非常深奥的理论和感悟,我感觉过于“高端”,离我太远了,完全没听懂,甚至有些不以为然。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话在我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我有了越来越深刻的感悟和共鸣。可以说我的摄影原则很多都是在那时候建立起来的,老师们说的很多话都对我后来的摄影之路发挥了至关重要的影响,比如说当时邓维老师告诉我们:要立足本土挖掘摄影素材。这促使我去发现和持续关注孝感的孝文化,坚持8年拍摄了我的系列作品《孝感百位百岁老人影像》。还有贺延光老师说的一句话一直印在我的脑海里:“一定要去记录这个时代,不能缺位。在重大事件面前,摄影记者有记录历史的责任。”

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新华社的黄文老师,她是我国第一位前往国际战场的女摄影记者。看着那一张张带着硝烟的照片,我仿佛看到了她身背相机出没于炮火连天、子弹横飞的科索沃战场时的样子。她的个头很娇小,内心却蕴藏着很强大的力量,我感到非常佩服,更加坚定了要在摄影这条路上走下去。


《台海》:在摄影师群体中,女性占比如何?您觉得女性在摄影过程中会有怎样的优势或困境呢?

晏美华:女性占比是非常少的。有很多位女摄影记者的作品给了我深深的启发,比如新华社的黄文、长江日报的高宝燕、法制日报的居杨、南方周末的图片编辑李楠等,她们让我知道,女摄影记者也可以做得这样出色,照片也可以如此直击人心。

记得当年在禁毒宣传的展板上第一次看到法制日报的居杨老师拍摄的《丢丢的故事》,我的心灵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和震撼。《丢丢的故事》是居杨老师持续八年拍摄的摄影专题。1997年,北京警方解救了一名奄奄一息的3岁男孩——丢丢,他被吸毒母亲抵押给吸毒者,成为他们发泄的对象,遭受了捆绑、踢打、打火机烧、烟头烫等非人的虐待。《丢丢的悲剧》摄影报道刊出后,引起了社会很大的反响和关注。1999年,丢丢跟着从劳教所释放并表示悔过的母亲回到河南信阳市山区老家,但好景不长,他的母亲很快又复吸了,丢丢再次被遗弃,过着窘迫的生活。这也令本不愿再打扰丢丢生活的居杨再次拿起了相机。直至2004年底,丢丢终于脱离了吸毒母亲,走入一个新家庭开始新生活。

在这八年间,越来越多的人通过这组影像体会到毒品的可恨与可叹,也包括我在内。我认为女性具有更高的情绪敏感度,会更加注重情感诉求,能够更灵敏地用镜头捕捉人与人之间的复杂情感——比如丢丢的悲伤、喜悦、爱恨交织等等。当这些情绪能被镜头有效传达时,故事才会更加扣人心弦。

因此,我不觉得女性从事摄影工作会比男性遇到更多困难。相反的,我觉得女摄影师更灵敏、更有温度、情绪感知能力更强、更擅长沟通。对我来说,我没有感觉很辛苦,因为是心中热爱的事情,所以我一直乐在其中,又或者说“以苦为乐”吧。很多在别人看来是很辛苦、甚至是很危险的事情,在那个拍摄的当下,我没有感觉到。记得有一次,为了拍一个村容村貌的场景,当时没有航拍设备,我就直接爬到村民家的屋顶上,站在屋檐上拍,可把当时同行的记者吓坏了,紧紧拽着我的衣角。还有一次,为了拍一个棚改房周围的环境,我站在七楼的房檐上,那里大约只有一个脚掌宽度,还要在上面走动,现在想起来,的确有点后怕。

以前的我为了想要拍摄一个好画面,会想尽一切可能的办法去实现。现在我会更加沉稳,会先思考一下有没有更加安全的办法,或有没有必要去冒生命危险。但在重大事件、突发情况中,比如汶川地震、新冠疫情等,我还是会选择冲在前面,这是新闻工作者的社会责任。

 


《航天工匠弹簧大师李基平》组照节选

01>47岁的李基平说,他有天生的航天情结,他是1964年原子弹爆炸那天出生的。

02>李基平绕制的弹簧细的直径仅1.5毫米,粗的直径达40毫米。


呈现真实,最打动人

《台海》:孝感是一个会让您灵感迸发的城市吗?听闻孝感“以‘孝’命名,以‘孝’闻名,以‘孝’感人”是您拍摄系列作品《孝感百位百岁老人影像》的动因?

晏美华:孝感的孝文化是我在还没正式加入摄影部之前就在关注的主题,在转行从事摄影之后,我更加坚定了“有图有真相”,想要把孝文化通过照片的形式记录和表达出来。其实每个城市都有其独特的历史和文化,如果你能够立足当下、立足本土去探寻,总能挖掘到专属于这个城市的文化根脉,成为你的拍摄素材,毕竟本土文化是你最熟悉的,也是最方便拍摄的。


《台海》:《孝感百位百岁老人影像》坚持拍摄了8年之久,是什么原因让您想要持续性地把这件事做下去?

晏美华:偶然的机会,我接触到几位百岁老人,我完全被他们顽强的生命力给震惊了。生命不是如此脆弱的东西吗?可在经历了各种战争、饥荒、流行病等动乱之后,这些百岁老人的生命之树却依然矗立。进一步了解之后,我又被他们子女的孝心所深深打动。一方面是感动于这种淳朴的父慈子孝的家庭关系,另一方面,随着老龄化的时代到来,这种孝道的传承又更加弥足珍贵。因此,我想要用影像来倡导这份淳厚的孝风,让这些人、这些事打动更多的人,让大家知道原来家庭关系可以这样和睦与美好。

在这八年中,我接触了非常多家庭,他们无不为家中有位百岁老人感到自豪。这些子女们为老人做的许多事都让我惊叹,怎么能做到这样好?记得有位非常爱睡觉的老人,我称她为“睡仙婆婆”,她每天大约在中午吃饭的时候才会醒来,于是我们只能在中午时去拍摄。有次拍到了下午两点多,他们就留我一起吃个饭,那个味道让我至今难忘——毫无色香味可言,寡淡无味到甚至让人“难以下咽”。但这家人为了老人的健康和需求,十年如一日地吃着这样的饭菜,这真的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我发现有孝顺的孩子不一定会长寿,但长寿的老人家里一定有孝顺的子女。这些坚守着传统孝道的人们真的很难得,也很了不起。


《台海》:从《百岁老人》系列到《致敬战疫夫妻》系列,我们都仿佛能从照片中看到人物背后的故事。您是怎么做到将情感融入照片的?

晏美华:摄影作品想要打动别人,首先要打动自己,对自己的拍摄内容要怀有饱满的情感。作为摄影师,最重要的是将那些感动你的细节通过照片传递出来。就拿《致敬战疫夫妻》来说,在那么危险的情况下,夫妻二人放下孩子、放下父母双双奔赴抗疫现场,这是多么艰难而痛苦的决定。我当时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了他们身上的人性光辉,觉得他们太伟大了。这种情绪会引导着我去控制画面,传递这种情感。而那些光影和拍摄角度都只是辅助的工具,甚至,我觉得这些烘托手段都不足以展现出他们的伟岸,照片上的光影体现不出他们精神的闪耀。因为在我拍摄的那一刻,他们不是出现在真实的抗疫战场上,如果是那样的话,我觉得会更加动人和震撼。


《台海》:您的作品大多以“人”为主,拍人与拍景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晏美华:在我看来,人是任何事物的主体,具有独特的情感思维。很多事物归根结底都是基于与人的关系、人的存在、人的影响而产生或发展的。在拍摄人物的过程中,我能通过碰撞与交流感受他们所经历的故事,体会他们的情绪以及身上所承载的东西,这种沟通能让我更好地通过照片去呈现我想要传达的内容。但在拍摄风景的时候,我比较难产生这种真实的“对话感”,互动性比较弱,更多的是自己单方面的感知与想象,因此我会更喜欢拍摄人物。

拍摄人物的难度并不小,现在回想起来,我们的确走了很多弯路。很多时候我们过于注重形式,而忽视了人物本身精神面貌的独特性,但这两者之间的度很难把握。

 

《为了母亲的微笑》组照节选

01>这位102岁的老婆婆谈起话来,精神矍铄,逻辑清晰。她是孝昌县开发区关王村村民肖玉珍的母亲。

02>母亲常日待在家中,难免寂寞无聊,肖玉珍有事没事的就和母亲坐在一起拉家常,忆往事,宽慰母亲的心。

03>肖玉珍每天早晨五点半起床,侍候母亲穿衣梳洗,洗衣做饭,打扫卫生,每天都把母亲打扮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04>逢年过节,祖孙四代在老屋欢聚一堂,围绕在老人膝前,亲亲热热,其乐融融。

《百岁党员》组照节选

01>百岁党员郭其新。1960年入党。1921年出生,1949年起担任村支部书记。

02>百岁党员冯廉颇,1946年入党。参加抗日战争、解放战争,被部队授予“战斗英雄”称号。

03>百岁党员刘行焱,1960年入党。1921年11月出生,1954年参加工作,后担任孝感城关百纺商店主任。

04> 百岁党员魏迪仁,1950年入党。先后参加过解放战争、抗美援朝,三次荣立三等功。


摄影让我更成熟与理性

《台海》:从事摄影这么多年,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晏美华:思想上的开阔是我最大的收获。我的每一位拍摄对象的人生观、价值观都对我的个人成长以及思维方式有着或多或少的影响,也激励着我向他们学习,让我变得更加成熟和理性。


《台海》:您现在已经是孝感日报摄影部的主任,属于管理岗,但是看您还是经常参与一线的拍摄,为什么?

晏美华:我想还是因为热爱。前几年,由于身处这个岗位,拍摄的数量渐渐变少了,我感到一种与日俱增的焦虑,甚至可以说是痛苦,对这几年一直没有拍作品这件事非常着急,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所以我还是拿起了相机,尽可能地找机会拍摄。尤其在重大事件发生时,我更加不想缺位,就像贺延光老师说的:摄影记者有记录历史的责任。


《台海》:您如何平衡家庭与工作之间的关系?

晏美华:遗憾的是,真的无法做到平衡。很多人都说,要把工作和家庭平衡好,这完全是不可能的,说出这样话的人可以说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作为女性,需要兼顾家庭、孩子、工作,真的很难。我在摄影上投入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导致我陪伴孩子的时间少之又少,我觉得亏欠孩子很多。比如,拍摄《孝感百位百岁老人影像》期间,我基本都是在周末或节假日的时候去拍摄,在这些明明应给予孩子陪伴的时间我不得不选择工作。每每遇到这种情况,我心里就多了一分对孩子的亏欠。其实在做这种选择的时候是非常痛苦的,但为了工作,我只能做出取舍,也希望在将来有更多的时间去弥补她、陪伴她。


《台海》:您先后两次获得台赛金奖,在您眼里,台赛与其他摄影大赛的区别在哪?

晏美华:我觉得台赛特别关注人文精神,我也能体会到台赛是一个充满温度的比赛,有一种温厚的气息存在。从人类的真情实感出发,将人与人相联结,用影像引起人们的共鸣,这是我对台赛的印象,我想也是我与台赛之间的默契。刚好我也更喜爱拍摄人文,注重情感在影像中的体现,与台赛对人类情感呼唤的诉求相契合。


《台海》:第一次参加就拿到了金奖,这是否在您的意料之中?

晏美华:完全意料之外。其实我平常不怎么参赛的,在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下,身边的老师鼓励我参与台赛,当时我并不以为意,觉得自己怎么能评得上奖呢?但在老师的不断鼓励下我最终选择了参赛,想着“试试看”,得知获得金奖后,我感到非常惊喜。台赛汇集了两岸众多优秀摄影师的作品,我觉得台湾是既传统、又现代的,很多摄影作品在影像的把控和传达上都做得非常好,这也是非常难得的一次学习的机会。但前几年没有参赛了,主要觉得没有拍摄非常契合台赛人文情感主题的作品。今年《致敬战疫夫妻》这组照片受到了挺多人的认同,很多老师都觉得在疫情这个“同题作文”下找到自己的落脚点是非常不容易的,也鼓励我继续参赛,继续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我第二次参与了台赛,没想过会再次获得金奖。


《台海》:2016年第六届台赛期间您来到了厦门。您对厦门的印象是如何的?

晏美华:印象中厦门对于传统古建筑的保存是非常完好的,走在厦门的老街小巷中,我感受到了这个城市非常浓厚的人文气息。我既看到了它坚守传统文化那一面,又看到了它作为沿海城市开放、包容、有活力的那一面,是让我印象非常深刻的城市。

 

《革命伴侣》组照节选

01>革命伴侣宋绍英、刘霞夫妇。

02>革命伴侣张锡中、张秀兰夫妇。

03>革命伴侣李国增、 刘玉兰夫妇与家人。

04>革命伴侣涂长生、李孝云夫妇与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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