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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漳州技艺,造金门厝 寻访非遗闽南传统民居营造技艺台籍传承人陈荣文

来源: 2021-09-29 10:38

文 / 《台海》杂志记者  郑雯馨


作为金门大木作世家陈坑陈家的第四代传人,陈荣文参与过金门岛上许多古建筑的修复工作。对他而言,“传承”二字就是一代代师徒之间的接力,体现在那一栋栋红砖古厝的修复之中,当传统技艺遭遇现代的挑战,他回到技艺的起源地,寻找新的可能。从经验丰富的大木作师傅到非遗传承人,陈荣文说自己的生涯,就是“传统建筑技艺保存与传习”的缩影。


人物名片


陈荣文,金门大木作世家陈坑陈家第四代传人,现代营造股份有限公司负责人,2019年6月获得漳州市第六批非物质文化遗产闽南传统民居营造技艺项目代表性传承人称号。

 


金门庵前村丰莲山麓的牧马侯祠,供奉着“开浯恩主”陈渊。这座始建于元代、历经多次修缮改建的庙宇,对陈荣文来说,另有不同的意义。“我的祖父在1933年获聘担任修复大木匠师,后来父亲和我也有参与牧马侯祠的修复工作。”除了牧马侯祠,陈家三代人还参与了金门岛上许多古建筑的修复工作,是传承百年的大木作世家。在他们家族负责修建的古建筑当中,能探见当中蕴含着漳州古建筑营造技法的影子,同时昭示了他们家传技艺的源流。


技艺源起漳州

陈荣文说,陈家所传承的闽南传统建筑营造技法源于漳州,他祖父的舅舅吕角曾在漳州石码拜师学艺,“后来他把技艺传给了我爷爷,爷爷又教给了我父亲,传到我这里已经是第四代。”受家庭的影响,陈荣文从小就跟在长辈身边学艺,他从小学三年级起就时常跑到木工厂帮忙,“后来到台湾读书,每年寒暑假我回金门,依旧会到木工厂打工赚学费,父亲有时帮我接一些活,比如幼儿园的座椅之类。”

1983年,陈荣文从台湾复兴商工职业学校美术工艺科毕业,1997年,他入选了东海大学大木匠师施坤玉技艺保存传习计划,先后参加湿壁画保存修复、古迹工地主任专业班学习,多年的学习加上家族传承的经验,陈荣文开始负责金门岛上一些古建筑的修复工作,如今,陈荣文已经是经验丰富的大木作师傅,从现场技术到整体的设计规划都了如指掌。

闽南传统建筑营造技艺可细分出多个工种,其中大木作和小木作尤为重要。如何区分这两者?陈荣文说:“就是一个在屋顶上,一个在屋顶下。”说话间,他正站在成堆的木料中间,有些是刚刚刨削好的实材,有些已经雕刻成型,他抚摸着前者,介绍道:“大木作负责房屋结构方面的构件,如梁、柱、椽、斗拱;大木作师傅把这些都做好后,再交给小木作师傅去雕刻。”

提到营造这门技艺,陈荣文总能侃侃而谈,有时直接上手示范。只见他手握一把锛,利落地刮去一截原木的树皮;又拿起一个刨子,紧贴着木材快速向前推动,薄薄的木片不断从槽口飞出,木材表面逐渐变得平整。做这些事情时,陈荣文格外专注,他说一开始对营造技艺感兴趣,是因为着迷于“传统建筑里各种优美的图纹和比例俊秀的分割”,之后越是深入传统建筑营造的世界,越是惊叹其内涵之丰富。他举例说:“传统建筑有许多规制,比如分金纳卦,分金是指运用罗盘测得建筑中轴线的坐向,再纳入八卦廿四山中,按天父地母口诀计算吉利尺寸。还有不少禁忌,比如见白,指的是大厅祖先神明从厅门往外见天的高度,按规定见白高约需2尺,即前屋不能遮蔽主屋,否则对祖先不敬;以现代的观点来看,厅堂太久没晒到太阳容易发霉,的确不是好事。”

诚如陈荣文所说,传统的大木作师傅既要掌握闽南传统建筑规制与禁忌、传统营建程序与仪式,也要了解传统吉利尺寸与时日。只有了解这些才能盖出闽南人心中理想的居所。

 

两岸传承之路

从业四十多年,陈荣文陆续主持了金门书院、庙宇、宗祠、古建及展馆的规划设计,并参与包括明代古塔、慈德宫在内的古迹调研修护计划。1989年,他注册了现代营造股份有限公司,为金门传承延续闽南传统营造技艺。随着时代发展,陈荣文眼见传统建筑营造技艺遭遇了不少冲击,包括后继人才不足和金门当地取材困难,他说:“金门本地不产瓦、木料,其他修复古建筑所需的材料也不多,大部分都是从台湾和大陆采购,整个流程就很费工费时。”比如金门传统建筑常用的红砖,常常需要提前半年预订,从前金门还生产一种特别的传统建筑材料——白灰,是用牡蛎壳烧出来的白色粉末,加水捶打之后具有黏性,将其抹在墙壁上能起到防水防脏的作用,但如今逐渐被价格更低、生产更快捷的混凝土和水泥漆取代,金门当地的木作师傅就无奈地表示:“金门岛上,白灰已经将近70年左右没有人使用了。”

传统材料一旦完全被现代材料取代,一些传统工法也将面临失传的危机。以白灰为例,其品质的优劣,与施工师傅烧制和捣制的功力有着绝对的关系,这当中既仰仗经验的积累,也包含技巧的传承。假如白灰完全被取代,其中的技法自然也就消失了。不仅是传统建筑材料遭遇挑战,如今大规模机械化的现代营造也在压缩注重手艺的传统营造的市场,让一些想要从事传统建筑营造的人心生疑惑:以手工艺和师承经验为主导的传统营造技艺,是否有未来?

面对以上种种的困境,陈荣文试着回到家传营造技艺的源头漳州去寻求解决之法。1996年他到漳州考察,正巧遇上南山寺在进行修葺,便留下来观察当地木作师傅是如何修复古建筑的,他回忆道:“当时修葺的是中殿,属于九脊式四坡水形制,量体构造比金门的一些庙宇都高大许多,修复时多为抽换或新作。”在闽南各地考察时,他愈加感受到漳州与金门两地在闽南传统建筑营造技艺方面的一脉相承,同根同源,他说:“金门至今仍然保留许多闽南传统聚落,而且因为地缘的关系,聚落文化风貌深受闽南漳泉母文化之影响,在传统民居、宗祠庙宇、民俗节庆与辟邪信仰等方面,保存着许多原汁原味的闽南传统文化。”那一栋栋红砖古厝以及蕴含其间的宗族精神,正是最鲜明的象征,这些领悟都是从经年累月地修建古建筑中所得,亦是他对闽南传统建筑营造这门技艺的情感。

除了技艺方面,他还考虑了通过闽南地区较为完整的建筑材料产业,完善金门的传统建筑材料供应链。于是在2011年,陈荣文在泉州设立传统木石作协力厂,他举例说:“比如金门古建修复需要用到石构件,我们先在惠安的作坊制作,之后再运往金门进行组装,有时还需要请惠安的石匠到现场指导安装。”

 

新身份新征程

往来两岸多年,陈荣文还注意到两地均面临从事闽南传统建筑营造的专业人才青黄不接的窘境,从2001年起,他在厦门招员设立传习点,向两岸年轻人传授闽南传统建筑营造技艺。之所以选择厦门,陈荣文的理由是:厦门与金门仅一水之遥,往来交通便利。此外两地同属闽南文化圈,有利于技艺的交流与传承。

2019年6月,漳州市文旅局公布第六批非遗代表性传承人的名单中,陈荣文获得了“闽南传统民居营造技艺”项目代表性传承人的称号,他也是漳州首位获此称号的台胞。说起评选事由,他很感谢当时告知和协助他的漳州友人,“家传的技艺本就来自漳州,能在漳州成为非遗传承人,也算是溯本归宗吧。” 正如金门本地并不生产红砖红瓦,但是因为受到漳泉母文化的影响,逐渐形成了红砖古厝这样具有东亚文化特征的建筑风貌,建筑所展现的正是文化的交融,同时印证了两地的地缘。

在非遗传承人这个新身份之下,陈荣文希望能继续为闽南传统建筑营造技艺寻找新的发展。首先在传承这件事情上,他一直身体力行,他所理解的传承并非无保留地接纳,还需要考量不同时代对建筑的需求。金门“后浦12铺”老屋活化改造就是陈荣文的一次新尝试,在保留老屋结构的前提,如何对其进行修复,并挖掘新的使用可能,考验着他的技术与创新能力。他笑称“这是我参与修复的工程中,最辛苦的一次,但很好玩。”最终他和团队将12铺的外观设计成由红砖、石墙与12种不同造型花砖组成的中西结合风格,并将原有的隔间打通,改造成宽敞直通的空间,顺应当下的生活习惯,将空间利用最大化。改造后的12铺能填充更多元的使用模式,也为这一片传统街区注入新的活力和商机。

除了创新营造之外,多年来陈荣文在闽南地区设立的传习点里有不少亲传弟子,他们当中有些已经从事传统建筑方面的工作多年,有些还参与了美丽乡村的设计规划,虽然如今关于营造技艺的传授不像过去那样,徒弟跟着师傅在实际操作中不断磨炼自身的技艺,且比起“全才型”的木作师傅,当下投身建筑营造行当的年轻人各有侧重,能够分工协作,组成一支专业的传统营造队伍。

除了传授技艺,陈荣文还思考如何从这门传统技艺开拓新的发展思路,为此他的想法是:“未来,更应积极延揽文化传播、企业管理、建筑景观设计及营销管理之专才,推动产业创意之经纪、媒合与活动企划,运用网络无地域、无国界及无边际之特性,设置业务虚拟空间强化交流、合作、互助,达到信息分享及宣传营销之效。”为此陈荣文还主办了“金门文创漳州驿站”与“漳州文创金门驿站”,这两个在漳州和金门两地分别设立的文化驿站,不仅是两岸传统技艺交流的基地,还尝试推动两地文化创意交流、文化产业贸易和文化旅游互动,加强两地的深度来往与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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