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腾飞的城中村,艺术在地实践

来源: 2022-03-02 11:57

文/《台海》杂志记者 郑雯馨  图/红顶当代艺术中心

飞机降落高崎机场的前几分钟,乘客透过机窗看到厦门的第一眼,往往是一连片红屋顶。与此同时,红屋顶下热闹的殿前村中,人们早已对飞机的轰鸣声习以为常——这里几乎每隔几十分钟就能捕捉到飞机即将降落的瞬间,大家照旧在飞机投下的巨大影子下忙碌着。偶尔有一些背着相机的人,仰起头抓拍飞机飞过殿前村清水宫上空的画面,那些照片仿佛有一种时空错位的意味,传统之中夹杂着现代,正是殿前村如今的状态。

 

不知从何时起,“飞机”变成了人们对殿前的印象之一,这座位于厦门岛交通枢纽重地的城中村,如今正尝试以艺术为“翼”,再次腾飞。


百年前,殿前村的上空不见飞机踪迹,村民们所见的是一片亟待开垦的荒野。相传北宋嘉祐年间(1056-1064年),漳州“南院”唐太傅陈邕长子陈夷则后裔、南院陈氏第十四世陈宝带着二子陈从周、陈继周从浦源(今江头街道浦园)迁居到殿前一带开基,历经多年的垦殖,一度成为厦门岛内最大的村落,因此厦门民间谚语有“一殿(前)二何(厝)三钟宅四莲坂”的说法。殿前村落东西、南北走向的两条街上分布着众多店铺,来往商贸货品琳琅满目,故有旧称为“店前”,直至清道光时期的《厦门志》上都能见到这一称谓,关于何时改为“殿前”尚没有确切的论断。


南院陈氏初开基

最初殿前村一带地势南高北低,周围多丘陵与低矮山丘,譬如东南向的石鼓山,传言“巨石击之如鼓,闻之悦耳”,西北向则有神山、东山、楼仔顶山,神山之名,相传殿前人每年都会请妈祖婆和大道公从神山登岸而来,1949年10月解放厦门的战役中,解放军从神山率先登陆,并插上象征胜利的红旗,因此神山又被称作红旗山,后来修建的殿前水库也被称为旗山水库。而今殿前周边的山丘几乎消失殆尽,偶尔途经周围,还能在树丛间发现军事碉堡,令人对这座山其他不为人知的过往更加好奇。

自陈宝开基以来,陈姓无疑是殿前村的第一大姓,其中陈宝长子陈从周的后代还曾移居杏林西滨、西亭、后溪西井等地,次子陈继周的后代多聚居在殿前、马垅、小东山一带。明清时期,殿前村的陈氏族人也曾渡海至金门、台湾开辟新居,甚至到了清末民初,更是不乏下南洋谋生的族人。能够将散落各处的后裔凝聚在一处的,是殿前村中依然保留着的陈氏宗祠:从周堂、继周堂、崇本堂、孝弼堂、地房陈氏宗祠,在这些采用廊院式风格的宗祠内,均在正厅正中设立着金碧辉煌、寿屏式祖龛,其间摆放着祖先神位,梁上悬挂着昭显历代陈氏族人功绩及荣耀的匾额,其中尤其以登科及第为主。据清道光《厦门志》记载,陈氏族人中不仅有考取进士、举人者,也有因武功及义行而存世的后代,譬如清代在台湾建造海底木城、抗击海盗,得到“木城百雉海东隅,危难方知伟丈夫”之赞誉的陈启良;捐资重修“埤仔沟”后塘桥,修建黄厝村茂后桥而造福乡里的陈迪元等人。

陈氏族人扎根于殿前村已有千年,他们给殿前村带来追远思源的宗祠文化与佛道信仰,村中分布着十来座庙宇,包括供奉妈祖的幕青宫、供奉清水祖师的清水宫、供奉白鹤仙祖的东山岩以及四座供奉土地公的宫庙等,佛道信仰在此交融,影响着殿前人的观念及处世之道,至今各宫庙不定期举办的热闹庆典便是证据之一。同时,他们还推动了这片土地的发展,走出殿前村的族人在异乡拼搏创业后,带回了新潮的事物与观念,村中留存的番仔楼、洋楼便是见证之一。

始建于1933年的陈宣志楼在如今遍布新式楼房的殿前村里,就像一位老迈的讲述者,告诉我们在那个时代,事业有成的殿前人从海外回到故乡,是如何斥巨资兴建一座恢宏的洋楼。譬如西方最经典的罗马立柱上,雕刻着繁复经典的草花样式,再往上则是四星拱铜钱穿绶带形状的泥塑,寄托了“财寿双全”的愿望,这样的中西结合是番仔楼最常见的形式,外来文化与传统文化的交融,不仅体现在建筑上,也深深影响了华侨以及他所在的故乡。在红顶当代艺术中心馆长陈丹妮看来,在“看似‘安土重迁’般对故土的依恋,却也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殿前村以及厦门乃至整个闽南地区的华侨文化,将这个偏安一隅的小岛古村与广袤的世界联系起来。”

 

殿前村内分布着众多大大小小的宫庙,令人惊叹当地人信仰之杂,它们承载着殿前人开垦的印记。

城中村的多种可能

伴随厦门特区建设的脚步,当厦门大桥、集美大桥、杏林大桥以及高崎机场、海天象屿码头建成,殿前凭借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成了厦门岛内立体交通网络的枢纽重地。便捷的交通促进了殿前村的发展,在民宅及宫庙之间建起了一栋栋厂房,不仅带给殿前人新的生计,也吸引着众多“厦漂”来此就业及落脚。渐渐地,这里也不再是单一姓氏的聚居地,而是涌入了来自五湖四海的“新村民”,新与旧、传统与现代杂糅相交,加之村落之外日新月异的城市建设,殿前村逐渐变成了被现代高楼“圈”住的城中村。

在村里人眼中,这里是烟火气十足的地方,热闹的商业街上处处能感受到鲜活的生命力,偶尔还能见到老人坐在家门前晒太阳,以及一旁嬉笑玩闹的孩子们;在一部分外来者眼中,城中村的这种热闹之外还夹杂着凌乱,与保持距离的现代生活形成反差。而殿前人陈丹妮对于“城中村”则有不同的看法,她说:“城中村不仅是原住民向上发展的文化根基,也是无数外来者的庇护所。众多社会学家也在多维度研究其作为社会和文化组织的细胞,参与并赋予了城市空间生长的多样性。”

倘若仅仅以猎奇的眼光看待殿前村,是无法真正领会到这个看似封闭的村落中,不断发酵的多元的城市形态。因此殿前村中出现了一些社区艺术的在地实践,其中红顶当代艺术中心便是由殿前村中的原工业产房改造而来。沿着村中一条鲜少人经过的下坡道走到底,在一片较开阔的平地上,一栋方形大楼伫立其中,红色的“TCCA”标识格外醒目,这个“艺术盒子”落地殿前村,尝试以艺术激活社群,令这个村落重新焕发活力。

进驻殿前村之后,红顶艺术中心的成员逐渐感受到这里的魅力:这里不仅有传统的宗祠、古厝、庙宇、番仔楼,也有厂房、青年公寓、文创园区;近年来政府还针对一些老旧危房进行修缮及外立面改造,增建了便民的服务站、公共议事空间;与此同时,文创、时尚、影视、电商等新产业陆续落地………上述种种为殿前村带来了新的蜕变,也让陈丹妮及团队决定:以特区建设40周年为契机,在殿前策划一场地域艺术特展,向村民及大众展示殿前的文化。

“闽南建筑、华侨血脉、红色殿前、庙宇文化、百年教育”,这是陈丹妮及团队为本次地域艺术特展提炼的关键词,他们将本次特展命名为“腾飞殿前 诗画家园”,希望打破以往艺术给人的距离感,因此不以艺术家为绝对主体,而是通过辅助的方式,引导、激活村民的本体性,让他们与艺术家一起,呈现殿前本有文化。

兼具中西建筑风格的洋楼,揭示了殿前村的华侨往事,这些建筑正是下南洋拼搏的族亲,最终衣锦还乡的证据。


南院陈氏毫无疑问是殿前村的第一大宗族,他们将荒野开垦为良田,造就了殿前村的繁荣。


艺术之手造家园

2022年元旦假期,殿前村的街巷陆陆续续出现了新面孔,红顶艺术中心邀请了许多职业画家,以及来自厦门大学艺术学院、厦门理工学院美术学院、厦门画院的教授们,他们在殿前各处架起画板、开始街道写生;有些画家带着学生在殿前街道的几处墙面创作时,不时会吸引过路的人驻足观看,既有刚放学的学生,也有做生意的小摊贩,还有一些孩子在一旁跃跃欲试。

除了艺术写生,红顶当代艺术中心还邀请了中国首位获得柏林国际电影节新生代大奖的女性导演黄骥,指导从厦门尤其是殿前村招募的10位市民,在三天内自主拍摄、剪辑,最终完成8部以殿前村为主题的短片。这次采用的是手机拍摄的形式,在黄骥看来,如今是“全民影像时代,拍摄工具的便利让人人都可成为记录者。正如快手抖音上看似粗糙的生活记录视频,拍摄视角亲切,影像带着情感温度。”本次参与拍摄的群体囊括了不同年龄段、不同身份职业者,来自殿前村本地的就有7岁小学生小羿、15岁初中男孩滕昱贤、20岁大学生诺佳、21岁大学生旭佳以及49岁物业管家素香姐。

15岁的滕昱贤从小在殿前村长大,他说:“我在这里生活了七八年,小学时搬出来,不过外婆还住在这里。这次的主题是新旧殿前村,我将外婆作为拍摄对象,主要拍摄了我回到外婆家,通过和她一起吃饭、闲聊,带出殿前村的变化。”在他的记忆中,从前的殿前村有些路段坑坑洼洼,房屋也较为老旧,如今从他回家的一段镜头,向观众展示了殿前村整体基础建设的日益完善;滕昱贤描绘的变化主要体现在“外露”的部分,外婆感受到的变化则是生活,“外婆说,她小时候物质条件还是比较匮乏的,随着时代发展,她切身感受到,如今的殿前人在满足温饱之余,能够真正享受生活,这是她认为殿前村最大的变化。”

“村外人”独立影像作者杨帆来说,这次拍摄给他真正走近殿前村的契机,“以前觉得这里人群组成比较复杂,自己作为一个陌生人很难融入。这次有机会走进这里拍摄,体会到了村子和大城市的不同之处,尤其是人情味更重。”他在殿前村的三天里,采访了生活在这里的不同群体,第一天,他出现在村子里,人们对他是戒备的,“后来黄骥导演建议我,穿得朴实一点,比较容易搭话。”再后来当杨帆架起机器,随意同当地人闲聊几句后,他们之间自然而然就开始交谈,谈论村子的变化和自己对生活的感受。“虽然我的设想是借由当地人的谈话,展现村子的变化,但在镜头处理上,并不是只拍摄讲话的画面,比如当谈论到村子周边的高楼时,画面会切到一栋栋高楼的场景,这种调剂也是考虑到观感。”杨帆将最终完成的短片命名为《村》,简单的词概括了自己这三天的感受:这里不仅是一个与城市截然不同的生活空间,还因为众多外来者的进入,产生了文化的包容性。

红顶当代艺术中心还邀请知名艺术摄影师火箭在殿前村开启“全家福艺术摄影”计划,以殿前村村民为主题,进行肖像艺术摄影。为何提出这个计划,作为策划者之一,胡青青的解释是:“殿前村就如同一座城中之城,村中的每一个‘小家’都依靠着殿前这个‘大家’,生活在其中的一代代新老村民,彼此也是家人。因此拍摄城中村群像,可视为家园在多年发展与建设后,为家人留下一组全家福,分享这份变迁中的不易、喜悦和骄傲。”

正是基于这样的思考,火箭走进殿前村中寻找拍摄对象:比如一位家住古厝的阿婆却被拍出了一张搞怪的照片,头顶几本薄薄的小书,上面摆着一枝红艳的三角梅,看起来像是一顶时髦的“帽子”;还有拍摄于民房二楼的天台,几位阿姨架起两张大桌,一边麻利地包春卷,一边笑着看孩子们在一旁玩耍,他们的身后就是宫庙的屋檐,这个画面似乎蕴含了当地人生活的常态和他们的信仰。在他看来,拍摄最大的难点就在于“放下对艺术性的执着,把重点放在捕捉不同村民个性样貌,以及瞬间真切的情感流露。”这些情感通过一张张相片展现,对殿前村内外的人都能产生共鸣,因为人们会联想到,在厦门乃至两岸许多地区,也有许许多多烙印着时代印记的“殿前村”,在时代发展的浪潮中,属于普通人的不普通、坚守、努力以及同村落共生长的情感,都值得被铭记。


红顶艺术中心在殿村前策划了厦门首个城中村主题地域艺术展,希望以艺术为媒介,向村民及大众展示殿前的文化。

 

黄骥导演正在向学员们讲授视频拍摄的技巧。

黄志洋老师正在殿前村写生,用画笔勾勒殿前之美。

摄影师AUT火箭为殿前村村民拍摄“艺术全家福”,其中一位阿婆摆出了俏皮的造型。

红顶艺术中心的建筑主体是由殿前村中一栋旧厂房改造而成,至今已推出诸多艺术展览及文化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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