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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昔庶安楼

来源: 2022-06-30 14:19

/《台海》杂志记者  郑雯馨


车驶入同安五显镇店仔村,第一眼见到的是道路两旁一块块排列齐整的水稻田,立夏刚过,田地里早已栽插上早稻,零星还夹杂着三两畦菜田。当我们从大路拐进一条杂草丛生的沙石小径,两侧低矮树丛掩映下,隐约能看到小径尽头矗立着一座方形土楼。走近后发现,大门正上方石匾刻着“庶安楼”三个浮雕楷书大字,落款为“丁巳年桂月题”。庶安楼就坐落在稻田间,初夏的微风吹过,成排嫩绿的秧苗迎风摇摆,发出细微的声响,此起彼伏仿若一波接一波的绿浪,令土楼周围更显安静。作为一座存在了近三百年的古建筑,从刚刚修缮的建筑外部看不出它曾经颓败的痕迹,反而是我们这些外来者带着一身仆仆风尘站在它面前,期待敲开那扇紧闭的大门,搜寻散落在楼宇内有关庶安楼的故事。


从上空俯拍,庶安楼犹如一个方形的盒子镶嵌在稻田间,修缮一新的庶安楼重新回到大众的视野。图/张明珍


众说纷纭的土楼

在等待管理员前来开门的间隙,庶安楼东面空地上的一方石碑引起了我们的注意,上面篆刻的文字向来者介绍这座土楼的由来:“庶安楼,亦称店仔土楼。由村民建于清康熙丁巳年(1677年)。相传为清康熙辅臣李光地所题。”“你们是来拍(庶安)楼的吗?”一位原本在一旁田地劳作的村民走了过来,得知我们的来意,他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据说我们村从前有个叫李寿官的人,当年他生意做得挺成功,就用赚来的钱请人盖了这栋土楼。而且他好像跟李光地是宗亲,所以请他给土楼取名题字。我们家之前也住在里面,后来才搬出来。”

关于李寿官其人其事,似乎仅流传于店仔村老一辈的口耳相传,有关他的面貌、家世多半无从考据,至于他是如何盖起庶安楼的,亦是众说纷纭。曾在庶安楼里生活了数十年的李洗老人曾提到一些传说:庶安楼所用的石材都是李寿官派人就近开采,之后再用牛车运载到村中。至于杉木主要来自安溪、南安一带的深山,在挑选好的杉木上写上买家的名字,然后利用山涧的溪流,一路漂流至店仔村外的东溪,自有接应的人打捞起杉木。据说那一年突发山洪,许多名字模糊不清的木材都漂流到店仔村,李寿官因此发了一笔横财,但就在土楼即将完工时,他的长子却意外病故,工程因此搁置,故而土楼内的木柱梁椽都没有上漆。

无论传说是否属实,看着面前的庶安楼,我们依然能想象出李寿官这位本地富商的财力及决心:这座坐北朝南的正方形土楼占地面积623.1平方米,建筑面积1670.88平方米,四面外墙边长23.8米,通高12.5米;其中5米高的墙裙是以花岗岩条石砌筑而成,厚度约1.5米,往上的部分则是三合土夯筑,厚度往上依次是底层墙厚1.5米,中层厚 1.05 米以及顶层厚 0.6 米。如此厚实的墙体是福建土楼显著的特征之一,作为整座土楼的第一道防线,高大厚实的外墙才能发挥有效的防御功能。

可惜再牢固的墙也抵挡不住岁月的侵蚀。2019年6月8日,在经历一轮强降水后,店仔村的村民突然听到庶安楼附近传来一阵“轰隆”响声,当他们赶到后发现,历经岁月沧桑的庶安楼,西楼部分倒塌,房屋内木板、椽子、土块散落一地。不成想,庶安楼再度回到大众的视野,竟是以这样令人揪心的变故为契机。鹭客社乡土文化守望者群体以及东南乡建乡村建筑师张明珍,从2016年开始就一直关注及推动庶安楼的保护,这次庶安楼的坍塌,也让他们倍感心痛,他们积极向相关部门呼吁开展庶安楼的抢救性保护工作。

2020年3月,庶安楼入选同安区第十批区级文物保护单位,同一年在地方政府、专家学者、村民乡贤的多方面的努力下,正式启动对庶安楼的修缮保护工作。庶安楼的修缮是按照文物建筑的修缮原则,在维持建筑原风貌的前提下,对庶安楼残损的墙体结构、木质结构、屋瓦面及内部装饰等进行修缮,经过一年的修缮工期,庶安楼得以再次“复活”。

 

由于年久失修,庶安楼内西楼部分倒塌,此景令人痛心。图/张明珍


滴水不漏的防卫

推开庶安楼的大门,伴随着嘎吱的声响,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天光洒落下的敞亮天井和井池,站在天井正中央,环顾四周是三层木质结构的楼房,其中二楼和三楼的房室前还设有四面环通檐廊。随着最后一户人家搬出庶安楼,且经历了修缮之后,燕子成了这里的常客,时而飞入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时而停在屋檐上叽叽喳喳地叫唤着。

“除了原先残损的部分修补了,基本都和从前一模一样。”曾经在庶安楼生活了多年的村民李大哥感慨道。他指着天井右侧一块圆形的凹地对我们说:“那里原先是一口水井,从前生活用水大多都是从井里打上来的,后来大家都搬出去,水井也就废弃了。”天井左侧还留着一口破损的石缸,内壁上爬满青苔,“这原来是个染缸,从前住在这里的人用来染布料的。”李大哥介绍道。庶安楼内一共有48间房,20世纪50年代曾经住了19户人家,直至20世纪90年代才全部搬出去,一楼正厅供奉着土地神的神牌,两侧的房间分别布置成厨房、粮仓及储物间,虽然原先生活的痕迹有些已经被抹去,但它们在李大哥记忆中依然是鲜活的:父母每天到井边打水做饭、洗衣,晾晒及操持家务,孩子们则喜欢绕着天井嬉闹玩耍,尽管一楼没有开设窗户,但敞开的天井解决了通风和采光的问题,满足了居住生活的要求。

受特殊地理环境和历史原因的影响,福建土楼称得上是中国传统民居中防御性最强的一种住居形式,庶安楼在建造的过程中,同样将防御固守视为最重要的一环。除了坚固的外墙,并尽可能减少盗匪可能潜入的通道,因此在庶安楼,仅在三楼的四面外墙高处开出了20个石框方窗,兼具采光和瞭望的双重作用。当我们走上三楼,才发现那些瞭望窗位于房室后面的四面环通的暗道里,可以想见,当年庶安楼里的人从房间内的小门走入暗道,他们就站在窗前,全神贯注地巡视着楼外的风吹草动,时刻准备向楼内的人发出警示,而今紧张的气氛早已消散,只有燕子灵活地穿梭其间,甚至在暗道上方的梁上安心筑巢。

倘若进攻者的攻势过于猛烈,庶安楼里的人也有其他的逃生通道,如今三楼走廊的三个角落还保留了带把手的方形活动木板,遇到敌袭或着火的情况,三楼的居民只需掀开木板,借助绳索快速抵达二楼并逃离。作为整座土楼防卫的重点所在,大门一般都是用耐火性较强的梓木或槁树木制作,且门框采用条石砌筑。假如火势过于猛烈,又该怎么办呢?听到我们的疑问,李大哥笑着指了指大门上方,对我们说:“二楼这个位置的房间里,特别留了一个凹槽,要是门外放火,水可以通过这个凹槽流下来把火浇灭。”

除此之外,为了防止外部的冲击,庶安楼还在大门背后加上了横闩杠以抵住大门,两侧石墙上留有的凿孔就是当时用于架设横闩杠之用。这些随处可见的精巧设计必然是前人在经历了多次的实践,在教训中不断积累经验得来的,在庶安楼修缮的过程中,这些都被如实地保留下来,为参观者更清晰地了解土楼的防御机制提供了切实的依凭。

 

2020年1129日,曾经居住在庶安楼的一家人特意回到这里,参观新修好的楼屋。图/张明珍

当庶安楼被修缮之后,如何活化这栋建筑成了新的问题。

庶安楼内随处可见这样“新旧交织”,即依照原来的规格进行修复的模样。

狭窄的小窗在当年是用于观察楼外的动静,亦是土楼防御功能的一种体现。


修缮后的思考

倘若说坚固的外墙、隐藏的暗道、常备的水井及粮仓给予庶安楼的居民生活安全感,那么土楼内部精美的窗棂木雕则凸显了主人曾经生活的意趣与审美。譬如契合屋主人身份的铜钱状窗棂,代表祥瑞、蕴含望子成龙寓意的麒麟、象征高风亮节、吉祥如意的竹鹿同春等木雕装饰,这些精美的装饰有些早已破损,因此修缮团队尽可能寻找与原木质材料相同的老杉木,并特地拜托老木匠根据原规格修补,因此在如今的庶安楼,人们随处可见这种“新旧共存”的痕迹。在东南乡建负责人张明珍看来,坚持保留建筑原貌的理由在于,“这不仅是对的厦门文脉保护,更保留了土楼背后难以替代的人文情怀。”

在同安文史专家颜立水看来,庶安楼这座方形土楼是目前厦门地区少有的古民居建筑研究范本,“相较于比较多见的红砖古厝,庶安楼这种形制的古民居是比较特别而且稀少的,通过这座土楼,我们可以大致了解当时的人是如何在里面生活的,包括生活设施如何分布,如何防盗之类的。”在庶安楼的西楼部分倒塌之前,颜立水就曾多次带人前去参观,当时庶安楼的危机已经初现端倪,可惜没能引起过多的重视,其中昂贵的修缮费用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庶安楼为店仔村村民共同所有,因此涉及保护和管理方面又有新的问题亟待解决。所幸如今庶安楼已经修缮一新,但如今居民已经迁出土楼,如果长期闲置土楼可能再度面临年久失修的境地。于是关于如何活化这座土楼又成了新的难题。

关于庶安楼的活化,颜立水曾经有过具体的设想,他说:“我的看法是可以改造成民俗博物馆,村子周边还保留许多民俗物件,包括一些传统农耕器具,加上庶安楼周围有很多农田,其实可以尝试展览和体验相结合,首先在馆内听讲解、参观实物,接着可以到农田体验农耕活动,比如踩水车之类的。目前同安还没有这样一个成规模的民俗博物馆,是可以考虑在庶安楼这里尝试的。”他还提到,庶安楼周边还有店仔渡水槽、辽野古厝、北辰山等丰富的旅游资源,可以尝试将其整合成一条旅游线路,提升店仔村及周边地区的关注度。

可惜这些设想因为种种现实原因而未能实现,2022年厦门市政府办公厅印发了《厦门经济特区历史风貌保护条例实施规定》,提出以守住保护底线、加强活化利用为指导思想,明确各部门职责分工,细化历史风貌认定、保护、利用等相关管理规程,奖励补偿等内容。保护之外,该如何真正传递庶安楼的价值,该采用什么形式的活化才能兼顾保护与发展,让像庶安楼这样的古建筑更好地融入当下人们的日常生活,还需要多方共同思考与协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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