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台海》杂志记者 郑雯馨
张府王爷信仰从中原传入同安已有五百多年，每逢闰年农历六月至十月，举行的马队迎王活动一直延续至今，这项历史悠久的民俗同时还串联起厦门与金门、台湾民间的往来及交流，因为共同的信俗，马队迎王活动也成了福建同台湾同胞，与海外华人华侨民间文化交流的纽带。
龙虎宫省级非遗“马队迎王”活动的迎驾队伍在同安老城区绕境。图/何东方
同安的母亲河东西溪交汇的核心地带，是同安老城区的所在，这片历史文化积淀深厚的区域内，同时坐落着诸多大大小小的宫庙，其中毗邻西溪一侧、坐落于大同街道溪边社区内的龙虎宫供奉着张府王爷，每逢闰年农历六月至十月，张府王爷都有两次的“北巡”活动，为广大信众带来福祉，以及弘扬扬善抑恶、忠贞爱国的人文精神。在浩浩荡荡的迎驾队伍中，最引人瞩目的是那支迎接张府王爷的马队。
马队迎王北巡归
鼓声由远及近，随着一声声清脆的锣响，一支特殊的迎驾队伍从龙虎宫出发，为首的几人扛着写有“福建省非物质文化遗产 马队迎王仪式”的牌子，紧随其后的是身着古装、举着各式兵器的开道兵队伍；忽然，在街道两旁观者的惊叹声、按下相机的快门声中，一支由百匹骏马组成的马队闪亮登场，马儿皆头插金花、颈挂铜铃、鞍披彩色的毛毯，背上还绑着一袋香，它们由牧马人牵引着，徐徐地向前走，为了迎接龙虎宫内供奉的张府王爷“北巡归来”。
11月24日，癸卯年龙虎宫省级非遗“马队迎王”活动暨恭迎张府王爷出巡回驾活动在同安老城区热闹开场，“龙虎宫创建于明代永乐年间，原来叫碧溪殿，距今已有580年的历史，宫庙供奉的张府王爷其实就是著名的爱国名将张巡。”在迎驾现场，同安文史专家颜立水向记者讲述了马队迎王习俗的由来：“安史之乱”时叛军围攻睢阳，张巡率领将士6800余人，在外无援兵、内无粮草的情况下，与叛贼进行了殊死的拼杀，终因寡不敌众城破，他与军士皆壮烈牺牲。张巡的壮举一直被后人所传颂，千百年来信众祀奉朝拜，并且随着中原移民迁入闽南，这一信仰也被传入同安，入住同安溪边龙虎宫，人们称其为“张府王爷”，又名“北巡王”。
据龙虎宫管委会主任李永建介绍，马队迎王仪式于2022年1月被列入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今年是入选后首次举办，“本次我们共挑选了108匹骏马来组成马队，是有史以来规模最大、马匹数量最多的一次。”除了马队，还有来自海峡两岸的32家宫庙组成近800人的迎驾队伍，其中来自台湾新竹、台中、高雄以及金门的信众人数就超过120人。迎驾线路以龙虎宫为起点，沿着碧溪路、凤山路、南门路、松柏林中路、西安路、中山路、三秀街、北镇路、环城北路直至五甲后河宫，全程7.8公里，待顺利迎接张府王爷“凯旋归来”后，迎驾队伍再原路返回。回程的路上早已聚集起了人潮，孩童们好奇地盯着从身旁走过的马队，不少信众更是纷纷拈香祝祷，沿街的不少店家早早地摆好了供桌，待张府王爷的神轿经过，随即燃起一连串鞭炮，引来众人的惊呼。迎驾队伍中，还有厦金宋江阵、海沧蜈蚣阁、潮汕英歌舞、腰鼓队、舞龙舞狮等民俗表演团队，当行至空间宽敞之地，他们便摆开阵势，为沿途观者带来精彩表演。
金门睢阳著节府张府历王爷座驾参与巡境。图/夏海滨
高雄旗山共敬堂代表团参与巡境。图/夏海滨
真人扮演的张府王爷骑上骏马，与迎驾队伍一同绕境，分外吸睛。图/夏海滨
两地古码头，牵起厦金缘
每逢农历十月中旬，同安溪边社区信众会为张府王爷举行大规模“迎驾”活动，至于为何要安排马队进行迎驾，民间流传的说法是，王爷出巡时，要靠大量马匹运载货物。其实背后与同安的古航运息息相关，厦门市政协特约文史研究员卢志明曾在《同安龙虎宫张巡信俗：揭开厦金古航运秘闻》一文中提道：龙虎宫边上自古就有一个溪流通大海的古码头，而金门城南也有一座古码头，且旁边同样有一座供奉张巡的宫庙，凭借大海潮汐的天然条件，金门与同安之间的航运十分顺畅，因此许多载着台湾蔗糖的船会先抵达金门，而后再运往同安的古码头，在此进行转运或分销，经由同安北上的蔗糖通常就靠马队驮运，从北方运到同安，接着转运到台湾的棉花也是如此，正因马队曾在同安古航运，甚至同安人的生活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故而在迎王的民俗中出现马队的身影也不足为奇了。
据历史记载，公元803年，唐朝始在金门设立牧马场，任命陈渊为牧马监，这也是金门岛上设立行政机构之始。有趣的是，同样供奉张巡王爷的金门厉王爷庙却没有马队迎王的习俗，反倒是在未有设立过牧马场历史的同安，供奉张巡王爷的龙虎宫却出现了马队迎王，“这一点其实也从侧面佐证了，马队迎王习俗与同安古航运之间的联系。”卢志明对记者说道。
此次金门厉王爷庙的信众也前来参与马队迎王仪式，金门厉王爷庙主任委员辛雷达在现场聊起了两岸供奉张巡的渊源：由于金门岛上也有许多从中原迁徙而来的族裔，故而张巡信俗也在金门得以落地生根，由于供奉张巡的厉王爷庙位于金门旧城的城南门附近，因此当地人也将他视为城南一带的守护神。另一位来自金门厉王爷庙的宫庙人员告诉记者，同安龙虎宫与金门厉王爷庙在20世纪90年代就有往来，“当时好像是同安龙虎宫带着神尊来到金门，大家相互认识后，我们也陆续到同安参加过几次马队迎王。”随着两岸民间交流日益频繁，不仅是金门，台湾一些同样供奉张巡王爷的宫庙也应邀前往同安共襄盛举。据厦门市闽南文化研究会会长叶细致介绍，同安龙虎宫百马巡游的传统已延续500多年。如今，该活动不仅成为同安民俗一大特色，更是厦金两地联络感情、交流文化的重要纽带。
迎驾队伍中还有来自海沧蜈蚣阁的表演团队，装扮成戏曲人物的儿童坐在阁棚里，整个队列宛如一条蜈蚣蜿蜒前行，场面十分壮观。图/何东方
两岸宫庙信众共同为同安龙虎宫成为“闽南张府王爷第一宫”揭碑。图/夏海滨
同安老城区内一座清代古民居里的壁画，再现古同安繁荣海商贸易。图/卢志明提供
同安“海丝”的新发现
而今作为民俗仪式被保留下来的马队迎王，带给观者更多的是一种新奇感，毕竟如今基本不可能在都市见到如此数量的马队，而马队最初与张巡以及同安古航运有关的历史则成了不少文史研究爱好者的兴趣所在。譬如之所以用马队来迎接张巡王爷，在历史上还有一段典故：据说当年张巡死守睢阳之时，曾派手下一名部将突围去寻求援助，然而彼时藩镇各自为政，并未伸出援手，那名部将抵达一个藩镇后发现，当地一片歌舞升平，他愤而咬下一根手指便离去，途经一地，当地的小官员将自己仅有的一百匹马送给了他，获得这些马匹的张巡备受感动。
在马队迎王仪式结束后，卢志明还在龙虎宫向记者披露了他的最新研究，即龙虎宫宫口古码头及马队与海上丝绸之路的渊源。他展示了一张老照片，是从一位居住在同安老城区里的老华侨家中偶然发现的，照片上是一条看上去热闹繁荣的商业街，两侧是漂亮的骑楼，悬挂着大大小小的中文店招，“大家会不会觉得很像从前的中山路？其实这里是马来西亚槟城的一条街，那位华侨告诉我，那条街上有很多同安人开的店，所以才会有这么多中文的招牌。”这张照片透露了这样的信息：过去有不少同安人就是通过海上航运，前往南洋谋生和打拼。
卢志明还在现场展示了另一张摄于同安老城区一处古厝的壁画，画面正中是一艘蒸汽轮船，船上的人似乎正在与一旁的一艘小船上的人在谈论什么，“大家可以注意看，从船上人的打扮可以看出，他们应该是西洋人，而小船上的人看上去还扎着辫子，应该是我们的人，他们应该是在进行贸易。”卢志明指着画说道。轮船的右侧，还描绘着一栋中国传统建筑，亭台楼阁间还有三三两两的人，似乎都探着头，好奇地盯着水面上的那艘庞然大物。卢志明猜测，这幅画展现的应该是古时同安航运贸易的场景，从画上描绘的水域情况可以推测，这应该是处于溪海交汇处，或许就是同安古码头与海上丝绸之路之间存在联系的一个信息。遗憾的是，那栋古厝早已被拆除，保留下来的只有他当时拍下的这张照片，留给人无限的想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