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宪
厦门日报社资深摄影记者,摄影作品《相聚在龙年》获福建省首届艺术节金奖、获全国“石狮杯”影赛二等奖,个人词条被收入《中国摄影家大辞典》与《中国当代艺术界名人录》以及《永泰县志》
军旅生涯打下摄影基础
《军旅岁月》
郑宪用手中的相机记录下自己和战友的军旅生涯,展现出火热的军营生活。
2000年,厦门一辆油罐车起火,消防救援人员正在紧急扑灭。
《台海》:您是在什么情况下接触到摄影的?
郑宪:1972年我从福州永泰到厦门当兵,在厦门警备区主要做军械维修的工作,当时我就很喜欢摄影,休息日会跟朋友借相机出门拍照。那个年代还是胶卷相机,拍完照后,我回到部队就用被单把床四周围起来,在那个简易的“暗房”里洗照片,每次都弄得满头大汗。那段时间虽然我并没有拍很多照片,不过也算是为后来从事摄影这一行业打下了基础,尤其是关于曝光的把握、药水的配置等方面,我积累了很多的经验。
我曾经使用过的最古老的相机,是从老乡那里借来的一台清朝时期的旧相机,既没办法调光圈,也不能调镜头距离,完全凭感觉按快门,要等到合适的天气才能拍出理想的照片。后来等我提干了,第一件事就是拿工资买了一台二手相机,不过拍出来的成像算不上很清晰,我当时的梦想就是能够拥有一台海鸥相机,它算是当时最好的国产相机了。后来真的愿望成真,部队出于记录和存档的需要买了一台,而我作为后勤保障的人员,能够使用那台相机进行拍摄,原本只是将摄影作为兴趣,没想到这个技能在工作中也有了用武之地。
1986年,训练场上一位战士龙腾虎跃的身影。相机的快门让运动中的战士像雕塑一样定格在镜头中。
《台海》:您在部队时期主要拍摄了哪些题材?
郑宪:在部队时期我主要根据上级要求,拍摄军人的日常训练以及一些设备设施的照片,拍摄的时候我也开始思考构图,比如有一次我准备拍弹药库,一般的拍摄只是看到什么就拍下来,呈现摆放整齐的场景就可以了,但我在构图时考虑了仓库本身的纵深感以及设备本身的线条,最终成片还是挺有艺术感的。
那张弹药库的照片,我后来寄给当时福州军区的《前线报》和《解放军报》,《前线报》的编辑还专门给我写了一封信,大意是肯定了我的照片,希望能够继续给他们投稿,我因此有了更大的动力,同时引起了我们部队领导的重视,将我从后勤部门调到了政治部宣传部门,我变成了“军记”,同时能够更专注于摄影这件事。
2000年,厦门武警特勤中队正在进行演练。
《台海》:除了部队日常的拍摄,您是否有尝试过其他拍摄主题,并给报刊投稿?
记录两岸交流的历史时刻
《两岸交流》
郑宪以海峡两岸的风土人情、自然景观和历史变迁为主要线索,记录了两岸交流中所发生的深刻变化。
1988年正月初一晚上,金门厦门两地首次齐放焰火共庆新春。
《台海》:您在部队时期还拍摄了那张见证1987年台胞返乡探亲的经典照片,能否谈谈这张照片的拍摄经历?
郑宪:1987年初台湾开放老兵返乡探亲,这是关乎两岸关系的重要事件,我觉得这是一个不容错过的题材,于是决定进行跟拍。当时台胞返乡会先到香港或澳门,之后再转机或坐船抵达厦门的和平码头。幸运的是,我有一位战友的亲戚是搭载台胞的“鼓浪屿号”邮轮上的大副,我因此了解到航班抵达厦门的时间,我就经常前往码头,时刻准备着用镜头记录下那些亲人重聚的重要瞬间。
1998年,厦门何厝村的一位村民向记者介绍当年金门炮战遗址。
每当邮轮靠岸,和平码头上尽是亲人抱头痛哭的感人场面,我也拍到了很多照片,其中最受认可的还是台胞蔡先生在厦门和平码头与分别40年的老姐姐相会的那一张。那是1987年12月26日,我和其他记者在和平码头看着返乡台胞从码头另一边走来,突然身旁一位老阿姨用颤抖的声音喊出了一个名字,其中一位老先生转过头,两人四目相对后,迅速奔向对方,老先生泪流满面地同那位老阿姨和她身旁的女子紧紧拥抱在一起。当时我立刻按下快门,拍了这张三人拥抱的照片,那位老先生满脸沧桑的模样令人动容。
后来我了解到那位台胞蔡先生跟厦门的亲人已经分别了四十多年,来码头迎接他的就是姐姐和外甥女。我征求他们的同意后又跟拍了一段时间,记录他们一起回家、逛街以及游厦门。通过这次拍摄,我对自己更有信心,也决定只要有机会就继续关注这个题材。
1988年,返乡的台湾老兵在厦门轮渡前合影。
《台海》:在这之后您还拍摄了哪些与两岸有关的题材,是否有一些难忘的拍摄经历?
郑宪:除了码头上的感人相认,我曾经拍过返乡台胞在厦门的家中围炉过春节的场景,有关台湾老兵返乡的题材我也很感兴趣。20世纪80年代我就听说了有关东山寡妇村的悲情故事,他们经历令人唏嘘不已。大概2000年左右,我已经在厦门日报工作,在漳州当地媒体同行的陪同下,我前往寡妇村进行拍摄,还采访了刚开馆不久的“寡妇村展览馆”馆长黄镇国,我了解到当时已经有些老兵从台湾返乡,与家人团聚;也有一些老兵在台湾组建了家庭,我跟他们一起围炉过年,拍了不少团聚的场景,在我看来,这些照片既记录了他们个人的命运,也反映了时代的变迁。
2002年,在闽台商及眷属搭乘“太武”号客轮,经厦金航线返台过年。
《台海》:在东山寡妇村的拍摄,哪些场景给您留下深刻的印象?
2020年,台湾老兵返回故乡东山岛铜钵村,他向黄镇国(右)回顾自己当年在榕树下玩耍的情景。
见证时代变迁
记录岁月留存
《特区蝶变》
作为厦门日报社资深摄影记者,郑宪从业多年来数次用镜头记录下厦门特区数十年来的变化。
1994年厦门厦禾路完成改造,方便市民通行的同时也提升了城市品位。
《台海》:从部队转业到厦门日报社,这一转变给您的摄影生涯带来哪些影响?
郑宪:1993年我正式转业,成为厦门日报社的一名新闻摄影记者。日常工作除了配合文字记者进行专门拍摄,大部分时间我们都要自己去寻找拍摄的题材,当然我们也会有各自专门对口的题材要做,比如我刚到报社时,领导对我的要求就是“党政军警”这四大主题的拍摄,所以我拍过许多展现领导视察、军民关系、部队训练及军警工作的场景,比如海警打击海上走私、消防员接警去处理马蜂窝和救灾等,往往都需要跟随拍摄。
我记得当时消防队的对接人还给我配了一部传呼机,一开始一整晚都被电话折腾得不能睡觉。我还拍摄过消防队员在东坪山扑灭火灾的照片,因为火灾发生在晚上,不管是消防员救灾还是我在现场的拍摄,难度都比较大,当时报社刚开始评A稿,这张照片就被评上了。还有一次是氨气泄漏事件,当时消防员都戴着防毒面具去救援,我们没有这样的装备,就只能憋着气冲进去拍,不一会儿就要跑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然后再继续冲回去。在报社时期拍摄最多的,基本都是这样新闻性较强的照片,虽然很辛苦,但我觉得这样的照片能传达出很多信息,是有力量的影像。
1999年12月30日海沧大桥建成通车,当年是亚洲第一、世界第二的三跨连续全漂浮钢箱梁悬索桥。
《台海》:您在报社时期的拍摄,见证了厦门城市的变迁。
郑宪:从海防前线到经济特区,厦门确实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虽然当时很多拍摄都是出于工作的原因,也没有那种要拍摄今昔对比照的意识,但如今看来,从照片中确实真切地感受到城市是如何发展的。比如现在厦门火车站一带,从前都是农田,后来随着城市建设,才逐渐从农田变高楼,这里不同时期的场景我都曾拍过;还有后江埭沿线,曾经是厦门第一个工业区,像罐头厂、食品厂、酒厂、橡胶厂等都在那一带,老厦门人都知道,“英雄难过美仁关”说的就是每逢上下班高峰期,从工业区里出来的自行车大军总会造成交通拥堵,从那些记录了这种盛况的照片,就能感受到那时候的厦门人如何挥洒汗水、努力奋斗。后来随着厦禾路改造,工厂陆续搬到岛外,新的高楼陆续建起,这些变化我也用手中相机记录下来,它们见证了厦门经济腾飞的时代。
2004年厦门港龙珠殿举行送王船仪式,在厦外国人尼克对闽南这一传统民俗活动充满兴趣。
《大美永泰》
虽然长居厦门,郑宪通过摄影与故乡永泰建立了新的联结,他用光影诉说对故乡的深厚情感,展示了家乡永泰的巨大变化。
2004年1月,郑宪在永泰拍摄当地热闹的民俗活动。
《台海》:您镜头下的家乡永泰是什么样子?
郑宪:因为当兵的关系,我很早就在厦门定居了,借摄影这个契机,我有更多机会回乡看看,主要以拍摄家乡的风光居多,比如永泰举办的梅花节,一到梅花盛开的季节,漫山遍野的青梅花就像下雪一般唯美。当然关于永泰地方民俗的题材我也很感兴趣,比如此前有一些在永泰庄寨里举行的民俗活动,印象比较深的,是每逢春节、元宵等传统节日就会有各种游神踩街活动,队伍中还有不少人带着象征各路神话人物的面具,比如《西游记》中的人物,我也会跟随队伍拍下一些精彩瞬间。每每这个时候,永泰的街巷总是挤得水泄不通,这样热闹的民俗对很多人来说,应该就是一种“年味”吧。
还有一次我在家乡用无人机拍摄,刚好下过雨,就在夜幕降临前的时刻,我拍下了在朦胧雨雾中万家灯火的县城,我给它取名为《樟城之夜》,樟城是永泰的古称。虽然是误打误撞才碰到的场景,不过这张照片我个人很满意,家乡的人对此的评价也很高。
2006年,永泰乡村喜宴上沉浸在美食中的孩子。
《台海》:闽南属于民俗活动较丰富的地区,您是否还有拍摄过一些印象较深的民俗活动?
2016年,郑宪用无人机拍下了永泰嵩口郑氏古宅全貌。
摄影技术发展的双刃剑
2022年,夜幕下的樟城(永泰古称)。
《台海》:在拍摄器材的选择上,是否有您个人的偏好,胶卷和数码二者有哪些区别?
郑宪:我最早使用的是胶卷相机,一台黑白、一台彩色,根据不同场合使用。后来报社有了两台数码相机,其中一台主要就是我在用。相较之下,胶卷拍出来的效果还是要比数码好一些,不过数码的出片速度快,我那时还专门买了一张上网卡,一般上午参加活动拍完照,当天下午就能处理好并见报,遇上一些热点新闻,数码相机的优势就凸显出来了。
《台海》:比如您曾经拍摄过厦门抹香鲸标本的新闻?
郑宪:是的,鼓浪屿海底世界的抹香鲸标本的由来,在当年也算是厦门一条很热门的新闻。2000年3月11日,在沙坡尾附近的白城沙滩浅水区出现了一头死去的大型抹香鲸,这是渔民从晋江拖来的,准备进行解剖。那头抹香鲸长约18.6米,人们都很好奇是如何将它制作成标本,当时我和其他记者几乎每天都去现场拍照。后来解剖团队将抹香鲸拉到漳州的屿仔尾,但是没过多久就被当地村民驱赶,最后只能雇了一艘货轮,将抹香鲸遗体带到外海,在船上完成了解剖,然后再将制作好的标本运回厦门,当时我也赶到现场进行拍摄。因为使用数码相机拍摄,所以能够首先将这条新闻见报,这就是数码相机优于胶卷相机的地方。
《台海》:您觉得摄影能力的培养是更加依赖天生的直觉,还是积累经验更重要?
郑宪:虽然很多时候,一张经典照片的诞生与摄影师是否抓住时机有关,但在我看来,有些摄影师能做到一举起相机就知道效果好坏,背后都是很多次的经验积累。就我个人的经验,拍照最重要的就是构图、用光和抓瞬间,举起相机前,你要先观察环境,心中牢记对焦、拍摄对象的动作、神态,然后迅速捕捉你觉得最好的那个瞬间。想要提高拍照的成功率,唯一的方法就是多拍,累积的经验会为你提供技术支撑。还有一点就是拍照时不要抖,从前还没有三脚架的时候,我们外出拍照会尽量找可以支撑的东西,有时是一棵树,有时是一个垃圾桶,依靠支撑点,然后屏住呼吸按快门,技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练出来的。
《台海》:如今摄影设备越来越发达,对摄影师来说,是否会成为他提升摄影技能的一种阻碍?
郑宪:是阻碍还是帮助,我觉得这方面主要看个人。就我个人而言,从开始接触摄影至今,我接触过各种不同的摄影设备,从胶卷到数码,还有如今的无人机,我深刻地感受到技术的日新月异。举例来说,以前我要拍一张战士从平衡木上快速跑过的动态图,主要就是抓拍他一跃而下的那个动作,是否成功就取决于按下快门的那个瞬间。现在的相机按下快门,可以连拍几十张,摄影师可以从中找到效果最好的那一张。现在相机还可以回看,这是以前胶卷相机做不到的,这个功能可以帮助摄影师更好地总结经验,比如这次曝光多了,那下次要怎么调整,这就是一种进步,也能够帮助摄影师提高水平。
几次摔倒 几次站起
2006年,永泰乡村的一户人家正忙着筹备宴席。
《台海》:在您拍摄生涯中,是否有遭遇到困难和意外?
郑宪:像我们这样奔波在新闻一线的摄影记者,因为注意力往往集中在拍摄上,的确很容易一不小心就受伤。我记得有一次到厦门海堤拍摄,当时因为涨潮,一艘船被卡在旁边的铁轨上,消防队员赶到现场进行营救。我为了拍到这个场景,爬上了停在一边的消防车车顶,正在拍摄时,突然脚下一滑就摔了下去,身体好几个小时都不能动弹。
还有一次是去平和跟拍当时的国民党副主席江丙坤回乡探亲,他正准备进祠堂祭祖,我和其他摄影记者赶忙跟上,不料因为刚下过雨,木楼梯特别滑,我一脚踩空就从二楼滑到了一楼,当时下意识护住举着相机的左手,右手因此骨裂了。可是拍摄还要继续啊,我就强忍着疼痛跟拍。2007年我在一次采访中摔断了锁骨,那时我感觉自己的确没办法继续在新闻一线了。
《台海》:您退休后还有继续拍摄吗?
郑宪:虽然退休了,但我还是有持续拍摄的,当然不会像报社时期强度那么大。近来我主要研究无人机拍摄,每次有更新迭代我都会关注,买了之后就迫不及待地想试试效果,无人机用来拍摄各地风光,效果还是很不错的,比如我拍了不少厦门的凤凰花,还因此写了一首《凤凰花》用葫芦丝演奏。
《台海》:去年您在厦门和永泰都举办了个人纪实摄影作品展,是根据特定主题挑选展出的照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