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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隆美食作家朱振藩:品半月沉江,浑身带劲心花朵朵

来源: 2023-11-28 20:20

讲述/朱振藩 整理/《台海》记者 刘舒萍

 厦门南普陀寺的素宴有着“天下第一素宴”的美誉,给朱振藩留下深刻印象。图/南普陀素菜馆提供

美食的背后往往都有绵密的社会脉络、历史意义、文化内涵,这在基隆美食作家朱振藩的笔下时常流露,这位有台湾“食圣”“现代食神”之称的作家,对闽南这片土地心向往之,因为走进这里,味蕾得到极大满足,也因为母亲先世为闽南人,还因为闽南留下了很多朱熹的故事,“有家谱考证,我是南宋理学家朱熹的第21代孙。”他自豪地说。故于他而言,这是一段寻根之旅,是味蕾的探险,也是对闽南印象的致敬。

  今年10月,朱振藩参加“情系福建 茗香两岸”两岸文化联谊行活动。图为朱振藩在泉州开元寺。

吃绝对是一种经验传承,过去如此,以后仍是如此。母亲先世为闽南人,后来落脚嘉义市,成为当地望族,一饮一食,莫不精究。父亲系出名门,累世缙绅,虽是诗礼传家,却考究饮食起居。父母都很爱吃,也常带我们去打牙祭,家中的生活费,多半是花在祭五脏庙上,我自然也跟着受益无穷。不过,最令我难忘的,还是每次考第一名的奖赏。当天晚上,妈妈会带我来到夜市,但见一个宽阔的场子,每摊前都点着灯,放眼望去,一片灯海。夜市里什么都有,妈妈含笑带着我逐摊拜访,想吃即进去,不拘多少钱。我记得每回至少吃六七摊,非得吃到撑,才满足赋归。

 

朱振藩的母亲先世为闽南人,后来落脚嘉义市。图为童年的朱振藩(左)和母亲、弟弟合影。


同安粽好吃 丹凤高粱也喝

我是1957年生于台湾基隆,出生时,家里找来算命先生批八字,我的八字比较特别,只有金和火,欠水、木、土。伯父给我起了“藩”字,田上有稻,水上有草,算是给弄齐了。父亲是遗腹子,大伯父大他40岁,时常叮咛他功课,所以父亲几乎背完整本左传,比我都努力。受父辈影响,我读了很多古文,大三前,我的思维和写作都是古文式的。我到金门当兵时,买了很多书,最常读的一本书叫《呻吟语》,我时常在金门鲁王墓附近读《呻吟语》,这也是我一生很大的回忆。《呻吟语》作者是明朝大儒吕坤,我前后精读三遍,做了三次笔记。在金门,只有到马山才看得到厦门,当兵的我也只看过一次。当然,后来,尤其是我成为金门驻县作家后,马山就常去了,在那里可以远眺厦门。

今年10月23日,我应邀参加“情系福建·茗香两岸”活动,行程八天七夜,其中一站是到武夷山,参访朱熹的故居,这是我一直心心念念的。因为我祖上江苏,有家谱考证,我是南宋理学家朱熹的第21代孙。朱熹当过同安县的主簿,当时,厦门、金门均隶属于同安县。此行最后一站是在厦门搭机返台。

在此之前,我来过厦门两次,一次是出版社安排我参加两岸书展演讲及签书会,当时我的脊椎出问题,五十多岁竟得拄拐杖,一天两场演讲,我回到旅馆整个瘫软,趴在床上。那一次,我去了鼓浪屿,还有南普陀寺,印象不深,也没有去品尝素菜;直到2019年,受厦门大学台湾研究院之邀,来厦作“闽台饮食文化的传承与演变”讲座。演讲的前一天,学者朱家麟做东,设宴于南普陀素菜馆,邀闽菜大师童辉星指点,这次所尝到的名品,有丝雨菇云、香泥藏珍、椰风竹韵、南海金莲等,但论名气之大及影响深远,必以“半月沉江”称尊。此菜的做工繁复,具有汤汁鲜清、甘爽吐芳的特点,加上当归有活血补虚之效,实为一具有保健作用的典雅素肴,经常品享,功莫大焉。我食之极欣喜,但觉浑身带有劲,且心花朵朵开。

第二次厦门之行,我品尝了不少美食,朋友带我到老街呷沙茶面、土笋冻、同安粽子等等,还真吃了不少。在厦门的最后一餐,我和汪毅夫、朱家麟一起去吃鱼,老板很热情,送我两瓶他自己做的鱼露,我回赠他半瓶的朱公权酒,是我特意从台湾带过来的,可惜喝到只剩半瓶。

我好吃,好茶,亦好酒。记得以前读到一副土地公庙的对联,上联写着“白酒黄酒都不论”,下联则是“公鸡母鸡只要肥”,横批“有求必应”。此联甚对我的脾胃,是以几十年来犹难忘。有一次在北京与汪毅夫聊到土地公,我聊到这副对联,结果他一听非常兴奋,讲了近一个小时的闽南各地土地公习俗,他研究得很深入,我也受益匪浅。

我喝过很多好年份的酒,大陆出产的白酒,我至少喝过400种,所谓的名、优酒,我几乎都喝过,有的还饮过几十瓶,厦门的丹凤高粱,大概只喝了两三瓶。酒有很多种喝法,我们都以为只有葡萄酒要醒酒,其实高粱酒也要醒酒,醒了以后味道才会更好。我喝过金门新出的高粱酒,通常比较会刺喉、比较辣一点。我朋友教我一个方法:把生的槟榔丢几颗进去,一年之后再喝,结果酒变得非常醇美,槟榔咬起来也很够味。

 

上>厦门土笋冻。

左>金门炒海龙。

右>闽南特色小吃之蚵仔煎。


厦门沙虫和金门海龙

我在金门当兵时,曾吃到一种很奇特的玩意儿,当地人称之为“沙虫”,快炒而食,味颇甘鲜,只是此虫在台湾从未见过,更甭谈送口大啖了。及至我穷治饮食史后,才发现此虫大有文章,而用它制成的“土笋冻”,更是一款福建著名的小吃咧!

金门人所称的沙虫,在厦门可是叫“土蚯”或“土笋”。这种小虫,生长在海水和淡水汇合处的沙滩中,长仅寸余,类似蚯蚓。人们得趁潮水退落的时候挖捞,才会大有所获。土笋冻成品星晶莹透明,但因胶体中冻着一条条细长如蚯蚓的土笋,胆小之人,恐怕不敢轻试。此土笋冻福建沿海各地均有,但以厦门所制者最别致。因当地人惯用小酒盖制成小圆冻块,其晶莹如白汉玉,外形甚为美观。在切片后,再蘸蒜泥、辣酱等调味料而食者,模样较不吓人,也别有一番滋味。后来我再去金门,发现当地有些餐厅已无炒沙虫之名,却增“炒海龙”一味,颇为纳闷,急询店家,方知台湾来的观光客闻虫色变,始终敬而远之。这些餐厅无奈,只好出奇制胜,使它由虫变龙,图个好口彩。听说沙虫晒干后,鲜度破表,非常好吃。

蚵仔煎是闽台民众熟悉的一道美食,全台各地的夜市,都少不得此味。我在《食在凡间》书中有一篇《精彩蚝煎饶滋味》,专写鹿港蚝仔煎与闽南蚝仔煎的因缘。早在清代时,闽南漳州市每年春节均会举办“游春场”,市场上所卖的小吃,几乎全是蚝煎,足见其受人们喜爱之深。只是传到台湾后,“橘逾淮而为枳”,有北部、南部之分,名字也从“蚝煎”改为“蚵仔煎”。在我看来,蚵仔煎里一定要放几叶茼蒿,吃在嘴里,糯爽喷香,相当可口。可惜,茼蒿有季节性,且价钱比较贵,所以现在大都是用小白菜替代,滋味及香气皆逊。

其实,蚝煎不光只是小吃,亦可登席荐餐,福州菜里便有光饼夹蚝煎一味,由于光饼Q硬与蚝煎柔嫩融为一体,嚼来别有风味。不过,此一能上台面的蚝煎,里头必添了不少像虾仁、蟹肉、花枝等海味,料多味繁,滋味更胜。这也是早先闽台人士筵席上的大菜之一。早年台湾各地皆可见到光饼的踪迹,现则日渐凋零。

遥想四百多年前,倭寇侵扰东南沿海,戚继光所率领的“戚家军”最英勇善战,倭寇闻之心胆寒。为便于行军作战,戚家军特地制作了两种干粮,一种是用少许食盐调和面粉烤成,另一种则加糖调和面粉再烤的,个儿比前一种大一倍。这一咸一甜、一大一小的饼儿,其中央都有小孔,可以穿绳挂在颈上,不但利于携带,并可随时充饥,补充耗损体力。后人为了纪念戚将军,就把前一种饼,名为光饼;后一种饼,称之为征东饼。

因为我是江苏人,吃得最多的是江浙菜,第二是闽南菜,第三是北方菜,当兵时,有一位师傅是台北至美楼的主厨,烧了一手好北方菜,因此,我对北方菜特别喜欢,至美楼、松竹楼、悦宾楼、会宾楼都是我常去的地方,但自从悦宾楼关了以后,整个北方菜体系在台湾就结束了,流入市井小民。现在台湾快炒店的爆炒,其实是北方菜的做法,只不过是把牛羊猪改成海鲜而已。

我很喜欢吃台湾的土鸡,特别有嚼劲,因为它的血统特别好,其最早的品种是福建汀州人带来的河田鸡。河田鸡是王审知率十八姓入闽时,从河南带来的土鸡,土鸡即唐朝的斗鸡。我在香港吃过福建馆子的白切鸡,用的是河田鸡,跟广东的三黄鸡,那是完全不同的风味。

 朱振藩(右一)和汪毅夫(左一)、童辉星在南普陀素菜馆品尝素菜。

《半月沉江引食兴》记南普陀吃素

父亲在台湾司法部门工作,我后来也在调查部门工作,也因此,我读了非常多大陆的简体书。工作之余,我喜欢与爱好美食的朋友结伴寻访台湾大小食铺,并把自己对美食的感悟写成文章。除饮食外,我对相术、命理、风水等皆有深入研究。之后,又因种种机缘,我开始给两岸的报刊写专栏,并在两岸出版图书。

2011年,到了可以提前退休的年龄,54岁的我立即办理了退休手续,想去大陆走走,寻访那些在《东京梦华录》《随园食单》等古籍、地方志中记录的美味。可惜,福建来得比较少,不过,今年跟福建还有蛮有缘的,除了今年10月份的“情系福建·茗香两岸”活动,年底还会参加一场笔会活动。

数十年下来,我这“食肉者鄙”,一直无肉不欢,及至年逾花甲,身体已不如前,懂得均衡饮食,进而食素养身。此虽偶一为之,确能感受益处,增添生活情趣。几年前,我在《人间福报》开个专栏,栏名“食说新语”,非但写素,且写全素,后来集结成册,于2020年出版《素说新语》,其中一篇《半月沉江引食兴》讲的就是在厦门吃素记。久慕“半月沉江”之名,老早便想一试。毕竟,能得名人加持的美味不少,但在素食界不多,而近一甲子以来,有此殊荣且名闻遐迩的,首推这一道菜,得偿平生夙愿,真是不亦乐乎!值得一提的是,《素说新语》简体版一书明年也将在大陆出版,第二本素食书《吃方便素》,现也已撰写完毕。

从1993年出版第一本书至今,我已出版了50本图书(在大陆出版的有14本),其中44本是关于饮食方面。我希望,有机会的话,未来多来闽南、多来福建,出一本以闽台饮食为主题的图书;我希望,我不是年老力衰,而是老当益壮,可以早日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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