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早时，在厦漳泉的村镇时常会出现“打拳卖膏药”的人，他们多半身材魁梧，走南闯北讨生活，每到一个村镇，便在村口的榕树下或戏台边，“咚咚锵”敲响锣鼓，将村里的大人小孩引来围成一圈后，便开始表演打拳，拳拳有风，虎虎生威，招来围观人群的连连喝彩。他们还会兜售各类膏药，以治疗跌打损伤的为主——拳师过招时难免受伤，这时就用自带的膏药涂抹，淤青便会逐渐消失。这样“打广告”的方式似乎格外令人信服，他们兜售的膏药中，还有一种名为“行军散”，能治疗孩童受惊、肚胀以及一些常见病症，因此在闽南很多老一辈人记忆中，这些走江湖的拳师就如同半个医生。除了膏药，有些民间拳师还精通一些民间医术，当李连赞拜拳师白山龙为师时，他应该也不成想到自己后来会成为厦门目前唯一的闽南蛇伤疗法传承人。
拳师到“治蛇”大师
“一开始，我去安溪找白山龙师傅是为了学打拳的。”六十多岁的李良赞沏着茶，随着袅袅升起的轻烟，缓缓道出他是如何与闽南蛇伤疗法“结缘”的。家住海沧的李良赞在15岁时就已外出学艺，当时安溪的白山龙师傅因拳术而闻名乡里，不少人慕名而来，他也是出于想学习武术的念头而拜入白山龙的门下，只不过他没想到的是“白师傅原来还懂得医术，他不但会正骨，还会治蛇伤。”
安溪一带山林众多，每当夏秋季节蛇类活动频繁之时，很多上山或下田的人经常会被蛇咬伤，李良赞在拜师期间，时常见到前来找白师傅治伤的人，“当时我们这些弟子都要帮忙，根据师傅的吩咐去采一些草药回来。”一开始李良赞也分不清草药，只能在平时和师傅一同出门或上山时，边听师傅讲解“这是什么草药，可以用来治什么蛇伤”边做记录，久而久之他对蛇伤疗法也产生了兴趣，原本三年期满就要回家，但李良赞选择留下来继续学习，这一学就是19年。他跟着白山龙寻访了无数深山，采集了许多治疗蛇伤的草药，还在师傅的指导下，尝试替不少蛇伤患者治疗。
为了以后能更好地从事这一行，他还特地回到厦门卫校进修，在1986年考取了医师资格证，“当时颁发的是中医蛇伤科的开业医生许可证。”李良赞从手机相册翻出老照片，那是一张颇具时代感的证书，由厦门市卫生局颁发，上面清楚地写明执业科别、诊所名称以及开业地址，还特别标明：离开执业地址，本证无效。他接着说：“因为当时务农的人还是挺多的，也经常有人被蛇咬，所以这个行业在当时还是有需求的。”
李良赞在34岁时正式出师，回到厦门后他在海沧石塘村水头社开了一家中医蛇伤科诊所，他的儿子李芳远至今依然记得，父亲是如何医治那些蛇伤患者：有一次，有个人来诊所，说自己被蛇咬伤了。但他没有觉得痛，伤口看上去也不太肿，还笑嘻嘻地对李良赞说：“你们先忙，我这边不着急。”当时李良赞一下子就紧张起来，“我父亲马上就知道，他中的是神经性的毒液，看上去没什么，但其实已经很危险了。”他悄悄叫来妻子和当时年纪尚小的李芳远，让他们赶快去采草药，“那时已经是深夜，我和妈妈带着手电筒，跑去水边找一种叫水丁香的草药，摘了一大把就赶回去。”回到诊所时，李良赞已经用手术刀将患者伤口划开，让毒液顺着血液排出，并用清水冲洗了伤口；然后他将水丁香捣碎，草药渣用来外敷，挤出的汁液内服，“有时候还要用白酒做引，促进血液循环，让药性更快在体内起效。”在李良赞的救治下，患者休息了一个礼拜左右便痊愈了。
年轻的李良赞正在驯蛇。
坚持寻找传承人
“过去什么人最容易被蛇咬？都是那些下田的农民和习惯打赤脚的人，可是现在生活水平和医疗水平提高了，这一行自然也就越来越没人愿意做了。”李良赞坚守了多年，最终还是关掉了诊所另谋出路。但是他并没有完全放弃这门技艺，偶尔还是有人登门求医，他便不断找地方栽种能治疗蛇伤的青草药，有时在自家院子的陶盆里，有时寄种在别人家的田头，最理想的还是在自然环境下栽种的青草药，药性更好。
在寻找合适的地点时，他认识了住在海沧的林师傅，林师傅因为家人曾经也有过被蛇咬伤后被草药治好的经历，所以对蛇伤疗法也颇为感兴趣。林师傅成为了李良赞的弟子，他们在石峰岩寺附近的一座金光庵旁，辟了一大片地种植青草药，林师傅和妻子一边亲自照料这片草药地，一边跟着李良赞学习草药知识和治疗方法，“很多人知道这里以后，经常会来找我们要一些青草药。”林师傅回忆起曾经还有亲戚被蛇咬伤后来找他，“当时我一个堂姐在种菜的时候，一不留神被蛇咬了一口，她吓得要命，赶快来找我。”林师傅仔细看了一下伤口，确认不是太严重的伤，便根据李良赞平时教的那样进行治疗，“包扎完毕，她休息一两天后就能正常活动了。”目前林师傅更专注于扩大这片青草药地里的青草药的品种，除了蛇伤所用的，还想增加能治疗其他疾病的青草药，“跟着李老师学习，也是想能帮助更多的人。”林师傅对我们说道。
金光庵旁的草药地受限于场地，只能用来种植。为了将蛇疗法这门传统技艺传下去，他如今在海沧信王庙民俗广场一侧也布置了一个草药园，这里还是闽南蛇伤疗法的传习中心，由李良赞的儿子李芳远负责管理。“坦白说，一开始我真的对传承父亲这门技艺没有多大兴趣，因为现在大家被蛇咬了基本都跑医院。”话虽如此，但对于这门技艺李芳远却是从小耳濡目染，“小时候，很多人家里出现蛇就会让我父亲去抓，因为知道他做这一行嘛！抓到的蛇就带回家里养，了解它们的习性。我小时候冬天都是和蛇一起睡的。”他从前经常同父亲一起看望白山龙，住在师公家里时，每天早起练拳，也跟着师公认识不少草药。当李良赞退休之后，李芳远渐渐改变了想法，“我也是在工作多年后，看到父亲年纪大了才有了把这门技艺接过来、传下去的念头。从小我就看着他治病救人，也受到很多人的尊敬，他对蛇伤疗法的情怀我是很感动的。仔细想想，一直以来我都在接受这方面的知识，兴趣也是慢慢培养出来的。”
虽然如今已经没有中医蛇伤科这个科类，也无法从事这个行当，但李芳远依然跟着父亲学习相关知识，蛇伤疗法最关键的便是了解各类毒蛇习性以及对照应用的青草药，对此还有一个闽南语口诀：抽藤能解毒（生长为藤），红色主退红（红肿），有奶生肌肉（植物奶汁），缺叶破血功（锯齿叶），圆骨活血液（圆形枝），方骨下去风（方形枝），苦寒能降火（味苦寒） ，甘淡利水通（味甘汁）。“不同青草药的功效不同，这个口诀属于比较基础的辨别方法，根据草药的药性来说明它们对应的功效。不过应用时还是要根据实际情况来判定。”李芳远解释道。说起如何记住如此繁杂的药理医理，李芳远的诀窍就是：把它们种出来。他经常亲自照料那片草药园，看过青草药完整的生长过程，记忆才是最深刻的。他笑称自己最开始除草时，“一不小心就把草药锄死了。”后来遇到不确定的草药，便会摘一点回去问父亲，再后来他认识的青草药也越来越多，“整个过程很枯燥，有时候只能对着草药自说自话，不过还是很有成就感的。”
对于闽南蛇伤疗法的传承，李芳远也有自己的想法：既然目前人们对这个疗法的需求的确不高，那么就先从科普这方面入手。他们与厦门一些学校合作了青草药科普课程，时常会有学生团体来这里，先了解有关毒蛇和青草药的知识，之后到草药园进行实地观察。“被蛇咬伤后有一个黄金救援时间，在赶到医院之前，学会基础的自救很关键，我们在这里教习的就是这样的知识。”关于这一点，李良赞和李芳远的想法是一致的，都保持着乐观的态度：通过传承人和一系列的科普课程或讲座，让更多人了解闽南蛇伤疗法，将来当大家越来越注意到这门技艺、并且又重新需要时，它就能再继续发展下去。
